林中風掠過康敏鬢邊的碎發,她塗著丹蔻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原本端著的笑像被戳破的紙燈籠,忽喇喇碎成一片尖銳的譏誚:"好個墨汁發灰......陸先生倒是比我更懂馬大元房裡的舊物。"她歪頭看向白世鏡,眼尾的淚痣跟著顫了顫,"老白,你說咱們當年往檀木匣裡塞假遺書時,可曾算到今日?"
白世鏡的喉結動了動,酒囊"當啷"砸在地上,濺起的酒液沾濕了他皂色靴麵。
他望著康敏耳後的朱砂痣,那點紅在月光下像團燒得太旺的火,燒得他眼眶發酸——十年前在洛陽花樓,他替她點這顆痣時,她還會紅著臉說"白大哥輕點",哪像現在,每句話都像淬了毒的針,專挑人心窩紮。
陸九淵盯著白世鏡發抖的右手。
方才康敏撞開吳長風要跑時,這執法長老追得比追遺書還急;此刻康敏當眾撕開遮掩,他卻連辯解的力氣都沒了。
白展堂說的蠟油、佟湘玉數的蜀錦、老秀才喊的"舊紙新墨",在陸九淵腦子裡串成一條線——馬大元的遺書是白世鏡幫著偽造的,康敏的素衣下藏著蜀錦裁的裡子,那些蠟油,是他們深夜開鎖時燭淚滴在袖口的痕跡。
"白長老,你與康夫人......"徐長老的話卡在喉嚨裡,杏子林的蟲鳴突然靜了,隻餘全冠清被喬峰提著雙腿亂蹬的"撲騰"聲。
康敏突然笑出了聲,那笑聲像碎瓷片刮過青石板,"私情?
徐長老說的多文雅。"她踉蹌著往前兩步,裙角掃過白世鏡的手背,"當年馬大元娶我時,他不過是個幫裡跑腿的;現在呢?"她猛地攥住白世鏡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腕骨,"他是執法長老,我是馬夫人,可他連看我一眼都不敢!"
白世鏡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望著康敏因激動而泛紅的眼尾,想起上個月她在他房裡哭著說"喬幫主當年在洛陽百花會連正眼都沒瞧我",想起她捏著契丹腰牌說"隻要喬峰倒了,咱們就能光明正大"。
原來那些眼淚都是假的,連他藏在枕頭下的定情玉佩,都是她用來套他幫忙偽造遺書的餌。
"你當年在百花會穿湖藍繡金衫,"康敏突然轉向喬峰,瞳孔縮成針尖,"我特意讓丫鬟撞翻茶盞,濺濕你前襟——你倒好,擦都不擦就往演武場跑!"她的指甲深深摳進自己臉頰,"我康敏生得哪點不如人?
馬大元死了,全冠清慌了,可你呢?
你連我姓甚名誰都不記得!"
喬峰的手指在身側攥成拳,指節發白。
他望著康敏扭曲的臉,想起那年洛陽百花會確實有個穿湖藍衫子的女子,可當時丐幫正查汙衣派失竊案,他哪有心思看什麼衣香鬢影?
原來馬大元的死、契丹腰牌的謠言、杏子林這場風波,全因他當年一個無心的疏忽。
"你殺馬副幫主,勾結全冠清,就為這個?"他的聲音像浸了冰的鐵,"你可知他是你丈夫?"
"丈夫?"康敏突然尖笑,"他不過是我用來往上爬的梯子!"她甩開白世鏡的手,一步一步逼近喬峰,"你以為白世鏡為什麼幫我?
他早想當幫主了!
全冠清為什麼傳謠言?
他恨你斷了他的升官路!
你們這些男人,嘴上說兄弟情義,心裡哪個不是算盤打得叮當響?"
白世鏡突然踉蹌著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幫主,我鬼迷心竅......"
"住口!"康敏踹了他一腳,"現在裝可憐?
你當初替我偷腰牌時怎麼不裝?"她轉身看向陸九淵,眼尾還掛著淚,嘴角卻揚得老高,"陸先生,你說我瘋?
我不過是要所有人都記得我康敏——就算用血來記!"
林外傳來更夫敲第四遍梆子的聲音,阿朱躲在樹後,手指攥得發白。
她望著康敏癲狂的模樣,又看向喬峰緊繃的下頜,突然想起前日在慕容府聽的話——"丐幫要亂了"。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這亂局的由頭,竟是個女人十年前沒得到的一眼。
"阿朱姑娘?"陳長老的聲音突然響起。
阿朱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退到了樹後,月光透過枝椏落在她臉上,照得她眼底的震驚無所遁形。
陳長老的聲音驚得阿朱肩頭一顫,藏在樹後的錦帕"啪嗒"掉在地上。
她慌忙彎腰去撿,發間銀簪勾住了枝椏,扯得頭皮生疼。
等直起身子時,陳長老已站在五步外,月光把他花白的胡須照得發亮:"阿朱姑娘怎的躲在林子裡?"
阿朱喉嚨發緊,指尖還攥著方才因緊張而揉皺的帕子。
她望著陳長老身後杏子林裡晃動的人影,康敏尖銳的笑聲仍像細針般紮著耳朵——原來慕容公子說的"丐幫亂局",竟是由這般扭曲的貪嗔癡織就。
她強作鎮定福了福身:"方才見林子裡熱鬨,想瞧瞧熱鬨......不想迷了路。"話尾發顫,連自己都覺得牽強。
陳長老眯眼望了望她泛紅的眼尾,又瞥向不遠處的人群,忽然壓低聲音:"喬幫主的事,你可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