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命在茶棚裡啃完最後一顆花生時,酒葫蘆裡的燒刀子剛好見底。
他抹了把嘴角的酒漬,盯著李尋歡消失的山道看了半刻,突然把空葫蘆往桌上一墩——這聲響驚得棚外打盹的老黃狗一個激靈,夾著尾巴竄進了柴堆。
"陸九淵,該請我喝頓好的了。"他拍了拍腰間的鐵拐,拐頭的銅鈴隨著他的步伐叮當作響。
雁門關下的酒肆飄著新醅的香氣時,陸九淵正坐在二樓靠窗的位置,麵前擺著兩壇未啟封的女兒紅。
他聽見樓梯傳來"哢嗒哢嗒"的聲響,連頭都沒抬:"六扇門的捕頭,走路倒比說書人還講板眼。"
追命把鐵拐往牆邊一靠,一屁股坐在對麵:"你這耳朵,比我養的靈貓還尖。"他探手去揭酒壇封泥,指尖卻在離泥封三寸處頓住,"李尋歡埋玉牌那地兒,你讓人撒了千裡香?"
陸九淵終於抬眼。
他穿月白直裰,袖口用金線繡著雲紋,倒像是哪家書院裡的清客,偏生眼底有團暗火:"遊龍生的仇,江湖人記不住。
可藏劍山莊的少莊主令......"他屈指叩了叩桌麵,"埋在雪地裡,總有人會扒開看。"
追命的手重重按在泥封上,酒壇"嗡"地發出悶響:"你拿人心當鼓槌敲。
說什麼"天人機緣在雁門關",那些刀客劍客擠破頭來,說是抗敵,實則個個盯著你嘴裡的"機緣"——老諸葛算過,光是這半月,往雁門關趕的江湖人比守軍還多三成。"
"三成不夠。"陸九淵伸手替他揭開酒壇,琥珀色的酒液在碗裡晃出細碎的光,"得五成。
等他們發現所謂"機緣"不過是守關的刀槍,要麼罵我騙子,要麼......"他端起酒碗,與追命輕輕一碰,"要麼真把雁門關當自己的命門。"
追命仰頭灌了半碗酒,喉結滾動時,脖頸處一道舊疤跟著跳動:"當年你說要"用江湖的火煮江湖的茶",我隻當你說瘋話。
現在......"他抹了把嘴角的酒,目光突然鋒利如刀,"你可知時震東今早才回來?
帶回來的不是楚相玉的人頭,是半條命。"
陸九淵的指尖在碗沿停了停,又若無其事地摩挲著:"鐵手該去看過他了。"
樓下突然傳來馬嘶。
追命側耳聽了聽,眉峰皺成個"川"字:"那匹烏騅是鐵手的。"他拎起酒葫蘆就要倒酒,卻發現已經空了,"你這人,連酒都算得準。"
鐵手的烏騅馬拴在營門口時,前蹄正踩著一灘未乾的血。
他掀開門簾進帳時,藥味混著血腥味撲麵而來。
時震東靠在草席上,左肩纏著滲血的繃帶,右手裡還攥著半截斷刀——刀身缺口處凝著黑褐色的血,是淬了毒的。
"楚相玉的刀。"時震東聲音啞得像砂紙擦過石板,"他早就在帳外布了伏兵。
我砍翻七個,第八個的刀紮進我肩窩......"他突然劇烈咳嗽,斷刀"當啷"掉在地上,"那孫子還笑,說"雁門關的將軍,也不過是陸九淵手裡的棋子"。"
鐵手彎腰拾起斷刀。
他掌心有層老繭,摸過刀身時,能感覺到細微的鋸齒——正是楚相玉慣用的"碎骨刀"。"你受傷的位置。"他伸手去按時震東的肩,卻在離傷口三寸處停住,"不對。"
時震東猛地偏過頭。
他眼角有道新添的抓痕,從眉骨一直劃到下頜,像條猙獰的蜈蚣:"有什麼不對?"
"你使的是雁門長槍。"鐵手的聲音像塊壓艙石,"就算被圍,也該先護前胸。"他蹲下來,與時震東平視,"楚相玉說那句話時,你在想什麼?"
帳外的風掀起門簾一角,漏進的光正好照在時震東臉上。
他喉結動了動,嘴唇張了張,最終隻是彆過臉去:"將軍該想的,自然是守關。"
鐵手把斷刀輕輕放在案上。
刀身映出他的倒影,眉目依舊沉穩如鬆,眼底卻浮起層陰雲。
他轉身要走時,聽見時震東低低說了句:"陸九淵的茶,太燙。"
青石板路被夜雨打濕時,七發禪師正攥著串檀木念珠,站在"悅來客棧"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