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的積雪在腳下發出細碎的響,陸九淵跟著楊業往城門走,靴底碾過的雪混著未清乾淨的血漬,在青石板上洇出暗褐的痕跡。
"先生看。"楊業突然停步,抬手指向城牆。
陸九淵抬頭。
城磚上密密麻麻的箭孔裡還卡著半截箭杆,像被拔了刺的刺蝟。
幾個小兵正踮著腳用竹刷蘸水擦牆,凍得通紅的手一哆嗦,刷下來的血汙混著雪水順著磚縫往下淌,在牆根積成暗紅的冰坨。
"前日裡他們還舉著刀跟遼兵拚命,今日倒成了擦牆的小斯。"楊業粗糲的手掌抹過臉,指節蹭得胡茬沙沙響,"可您聽——"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哼唱,是他說過的《天龍八部》裡的調子:"江湖路遠,俠義長存......"兩個抬著斷矛的小兵走過去,其中一個喉嚨裡還滾著不成調的尾音。
陸九淵喉結動了動。
他想起三天前在遼營外撿到的草屑麵餅,想起方才經過傷兵營時,有個斷了腿的小卒攥著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星子:"先生再說段七俠鎮襄陽吧,比這刀槍還暖。"
"先生。"楊業突然壓低聲音,手按在劍柄上,指節因用力泛白,"您可知這勝仗打下來,朝堂裡遞來的捷報要壓半個月?"
陸九淵轉頭看他。
守將的鎧甲沒卸,甲片間露出的頸子還凝著血痂,"昨日有京官來勞軍,見著傷兵就皺眉頭,說"這等殘兵留著費糧"。
末了塞給我張單子,要調二十車軍糧去汴梁——說是給哪位大人的壽宴備的。"
寒風卷著碎雪灌進領口,陸九淵的醒木在袖中硌得手背生疼。
他望著城樓下賣胡餅的老婦把最後半筐餅塞給傷兵,望著穿補丁棉襖的孩童追著戰馬撿銅箭頭,突然想起耶律洪基掌心的老繭,想起蕭峰在聚賢莊說的"天下百姓,皆我兄弟"。
"楊將軍。"他聲音發悶,"等開春,我去汴梁說書。"
楊業一怔,隨即明白過來,眼底浮起笑意:"好,到時候我讓兒子背兩壇女兒紅,蹲書場裡聽您罵那些龜孫。"
日頭西斜時,慶功宴的酒香味飄滿了整條街。
雁門關的大校場搭起十數張長桌,剛煮熟的羊肉在銅鍋裡咕嘟作響,酒壇堆得比人還高。
追命第一個撲過去抱住最大的酒壇,酒液順著他下巴的胡茬往下淌,嚷嚷著:"陸大先生的場子,老子今天不醉不歸!"
蘇夢枕端著酒碗過來時,陸九淵正被三個江湖漢子架著灌酒。"慢些。"他屈指敲了敲陸九淵的碗沿,"當年喬峰在聚賢莊喝的是烈酒,你這說書人的胃可經不起。"
陸九淵仰頭乾了,酒辣得眼眶發酸。
他看見白展堂從後廚鑽出來,端著盤醬牛肉直往他這兒擠;看見佟湘玉攥著算盤站在廊下,嘴上罵"賠本的買賣",手裡卻往每個酒碗裡多添了半碗;看見紅袖神尼坐在主位,白發被風吹得亂蓬蓬,舉著酒盞朝他微微頷首。
"陸先生!"不知誰喊了一嗓子,滿場的酒碗都舉了起來。
"謝先生退遼兵!"
"謝先生說俠義!"
酒氣裹著人聲撞進耳膜,陸九淵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望著這些曾在雪地裡啃冰饃的兵,曾在城牆上掛著血的俠,突然覺得喉間發堵——原來這江湖的熱血,從來不是他一張嘴點燃的,是這些人心裡本就有團火,他不過是遞了根火柴。
"再喝!"追命又抱來一壇酒,壇口的封泥啪嗒掉在地上,"今日不把陸大先生灌倒,老子就把這酒壇當尿壺!"
第三壇酒喝到一半時,陸九淵的視線開始模糊。
他看見謝卓顏的身影在人群裡晃,月白裙角沾著酒漬,正踮腳替他擋酒。"卓顏..."他呢喃著栽過去,額頭撞在一片柔軟的溫香裡。
謝卓顏的手忙亂地托住他的背,耳尖紅得要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