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三刻,陸九淵站在六分半堂後巷的老槐樹上,夜行衣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
謝卓顏蹲在他右側枝椏,劍尖挑開一片槐葉,露出下方黑黢黢的圍牆——牆頂新鋪了層碎瓷,月光下泛著冷光。
"追前輩?"陸九淵壓低聲音,喉結動了動。
他掌心的醒木被握得發燙,這是說書人慣常的安撫動作,此刻卻壓不住心跳如擂鼓。
樹影裡傳來竹杖點地的輕響,追命從陰影中現出身形,腰間酒葫蘆晃了晃:"東南角的暗樁換了十二人,原先的聾啞老仆被換成了帶刀的護院。"他仰頭望了眼圍牆,竹杖在掌心轉了個圈,"我繞著總舵走了半圈,新增四座哨塔,每座配三張強弩——"他突然頓住,竹杖尖點了點陸九淵的鞋尖,"你這鞋釘沾了神侯府的青石板灰,過會兒翻牆時彆蹭到牆根的白灰線。"
陸九淵低頭,這才發現自己夜行靴的鐵掌邊緣果然沾著星點青灰。
他手指蜷了蜷,想起諸葛正我遞夜行衣時說的"輕得像片雲",此刻倒覺得這衣服重得壓得肩胛骨生疼——原以為能借夜色瞞過六分半堂的耳目,誰料對方竟把警戒提到了如此地步。
謝卓顏的劍尖突然輕顫。
陸九淵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圍牆內側的燈籠突然連成一條金線——是巡夜隊換班了。
十二名帶刀護衛排成兩列,刀鞘碰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響,最前頭的漢子腰間掛著六分半堂的青銅虎牌,每走三步便要回頭掃一眼牆角。
"強闖怕是不行。"謝卓顏收劍入鞘,聲音像浸了冰水,"剛才那巡夜隊的步點,是軍伍裡的"梅花陣",三人一組互為犄角。"她轉頭看陸九淵,月光正落在她眉骨上,"你說過蘇夢枕的活煞陣要七魄,若那七口棺材真是陣眼......"
"若被雷純搶先布成陣,蘇樓主怕是撐不過七日。"陸九淵攥緊醒木,指節發白。
他想起蘇夢枕咳血時染透的帕子,想起金風細雨樓前那杆褪色的"金風"旗,突然覺得喉嚨發緊,"追前輩,您說棺材不見了......"
"噓。"追命的竹杖突然抵住他後腰。
遠處傳來破風之聲。
三道黑影從西牆翻入,最前頭的女子提劍如電,發間金步搖在月光下劃出銀線——是上官悠雲。
陸九淵認得她,金風細雨樓五大煞神裡最狠的那一個,上月在醉仙樓砍了七名六分半堂的人,刀刀見喉。
"雷純!"上官悠雲的劍挑飛兩名護衛的刀,聲音裡浸著血,"還我大哥命來!"
變故來得太快。
陸九淵甚至沒看清暗樁如何動作,隻聽見"哢嗒"數聲,十二張弩箭從哨塔裡破窗而出。
上官悠雲的劍剛架開第三支弩箭,第四支便穿透了她的左胸。
她踉蹌兩步,金步搖墜子撞在青石板上,"叮"的一聲脆響。
"悠雲姐!"跟在她身後的兩個年輕人撲上來,卻被後續的弩箭釘在牆上。
陸九淵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看著上官悠雲跪坐在地,鮮血從指縫裡滲出來,將胸前的"金風"繡紋染成暗紅。
她抬頭望向月亮,嘴角扯出個笑,唇動了動,像是在說"大哥,我來陪你了"。
追命的手按在他後頸,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彆出聲。"
直到巡夜隊將三具屍體拖走,直到哨塔的燈籠重新歸位,三人才從老槐樹上滑下來。
謝卓顏的劍尖還在抖,她扯下一片衣襟,輕輕擦去劍身上的血——不是她的血,是剛才濺上來的。
"回神侯府。"追命的聲音啞得厲害,"活煞陣的事,得從長計議。"
回到神侯府時天已微亮。
陸九淵坐在案前,鋪開宣紙畫六分半堂的布局圖,筆尖在"藥房"位置頓了頓,又重重畫了個圈。
謝卓顏端來一盞茶,茶煙裡他看見自己的影子,眼下青黑得像塗了墨。
"換崗時間。"他突然開口,筆杆在指間轉了個圈,"巡夜隊每更換一次班,哨塔上的弩手每隔兩刻換人——得摸清這個,才能混進去。"
謝卓顏將茶盞推近些:"我去問白展堂,他在汴京混了十年,六分半堂的護院多在同福客棧喝酒。"她指尖點了點圖紙上的角門,"這裡是運菜的,明日我扮作廚娘......"
"不行。"陸九淵打斷她,"太危險。"他放下筆,伸手碰了碰她手背,"卓顏,我不能再讓你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