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淵對著銅鏡理了理新換的藍衫領口,指尖掠過腰間那道裂了縫的驚堂木時頓了頓。
這物件跟了他半年,是說書係統初激活時的獎勵,此刻紋路像道猙獰的疤,倒比完好時更添幾分江湖氣。
他屈指輕叩木身,"哢"的輕響裡,想起昨夜坤道說的"神都的天要變了",指腹摩挲過裂痕,低笑一聲:"變便變,我這書,偏要做那掀天的風。"
後堂傳來阿福的吆喝:"陸公子,大堂的人快坐滿了!"
他拎起案上溫好的女兒紅,酒壇外壁還帶著餘溫,指節抵著陶甕,能摸到細密的水珠。
推開門時,穿堂風卷著樓下的喧鬨湧進來——劃拳聲、茶盞碰撞聲、跑堂的吆喝混作一團,倒像極了他初到這江湖時,在破廟說書的熱鬨。
傅君玥正站在樓梯口望他,月白裙角沾了點酒漬,見他下來,眼尾微挑:"陸公子今日這藍衫,倒比昨日的青衫襯得人更精神。"她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目光掃過他腰間的驚堂木,又迅速移開,"方才小二說,有三個書商帶著銀錢在樓下候著,說要包您三個月的書場。"
陸九淵腳步微滯,酒壇在掌心轉了半圈:"傅掌櫃昨日還說"敵人的敵人",今日倒替我算起賬來了?"
傅君玥被說中心事,耳尖微微發紅,卻仍揚著笑:"江湖人不打啞謎——您昨日殺那三個嵩山派的,斷了左冷禪的耳目;今日說書,又能替我醉仙居攢人氣。"她壓低聲音,繡帕掩著唇,"再說了..."目光落在他腰間,"能讓謝姑娘都握劍戒備的坤道,特意來送句話,陸公子的書,怕不是普通的話本。"
樓下突然傳來酒客的哄笑:"老周你這拳又輸了!快喝!"
陸九淵抬眼望了望大堂,檀木樓梯的扶手被摸得發亮,樓下三十來張桌子已坐滿了七八成,有挑著擔子的貨郎,有佩刀的鏢師,甚至還有兩個穿著儒生長衫的書生——這在神都可不多見。
他捏著酒壇的手緊了緊,突然抬步往下走,每一步都踩得樓梯"吱呀"響。
"啪!"
清脆聲響炸在大堂中央。
眾人皆驚。
原是陸九淵已站在堂中臨時搭的木台上,右手成刀,刀背重重磕在台麵。
那聲音比尋常驚堂木更利三分,像塊碎玉砸進銅鑼,震得酒客們手裡的酒盞都晃了晃。
"各位!"他舉了舉手中酒壇,酒液在壇口晃出細碎的光,"陸某今日不討茶錢,不賺銀錢,隻借這醉仙居的台子,說段老故事。"
滿座寂靜。
先前劃拳的貨郎把拳頭縮到袖裡,戴鬥笠的鏢師摘下帽子擱在桌上,連那兩個書生都直起了腰——他們原是聽說書人殺過嵩山弟子才來瞧熱鬨,此刻倒真被這聲響鎮住了。
傅君玥倚著櫃台,指甲掐進帕子裡。
她原以為陸九淵不過是個會舞刀弄槍的武夫,昨夜見他染血的青衫都沒皺過眉,今日卻見他站在台上,衣擺被穿堂風掀起一角,倒有幾分"羽扇綸巾"的味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
陸九淵開口時,酒壇輕磕台麵。
"浪花淘儘英雄。"
他目光掃過第一排的貨郎,那漢子正瞪圓了眼,酒碗舉在半空忘了喝。
"是非成敗轉頭空——"
聲音沉了些,像秋夜的鐘,撞得人心裡發顫。
二樓雅間的窗欞突然被風推開,吹得燭火忽明忽暗,照見他眉骨在陰影裡勾出冷硬的線。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最後一句出口時,他仰頭飲了口酒。
酒液順著嘴角往下淌,沾濕了藍衫前襟,卻沒人笑他粗莽——滿座酒客都盯著他,連跑堂的阿福都忘了擦桌子,抹布搭在肩頭,張著嘴像被點了穴。
傅君玥攥著帕子的手鬆了。
她忽然想起前日聽人說,這說書人曾在滄州城說"七俠五義",說到白玉堂墜樓時,台下三十多個大男人掉了眼淚;又在金陵說"小李飛刀",說到李尋歡咳血時,連最摳門的老財主都扔了五兩銀子。
可那些都不如此刻——他站在血汙未淨的昨夜裡,穿著新換的藍衫,說的卻是"是非成敗轉頭空",倒像把江湖的刀光劍影,都淬了層月光。
"好!"不知是誰先拍了巴掌。
接著是桌子被拍得"咚咚"響,酒碗碰得叮當響,連那兩個書生都紅著眼眶喊"妙"。
陸九淵抹了把嘴角的酒,望著台下攢動的人頭,手指輕輕撫過腰間裂了縫的驚堂木。
他能聽見係統在腦海裡叮咚作響,能看見傅君玥眼裡的敬重像春冰化開,能聞見樓下飄來的肉香混著酒氣——這才是他要的江湖。
"各位且靜一靜。"他壓了壓手,聲音放得更緩,像在說句體己話,"這上闕不過是引子,下闕麼..."目光掃過最前排的老貨郎,掃過二樓探頭的鏢師,最後落在傅君玥臉上,"且容陸某溫壺酒,慢慢說與各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