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門簾被玄色繡金靴重重踢開時,陸九淵正端起茶盞。
茶盞裡的茉莉香還未散儘,便被鐵器刮擦門框的刺耳聲響攪得支離破碎。
趙舉掀簾的動作像在撕一塊破布,鎏金虎符撞在門環上發出"當啷"響,震得門楣上"醉仙居"的木匾都晃了晃。
"陸九淵!"玄色錦袍的青年叉著腰站在門檻中央,腰間玉牌上"趙"字被陽光鍍得發亮,"本公子奉父命來取《長生訣》,你倒好,縮在這破客棧裡裝隱士?"
陸九淵放下茶盞。
他望著趙舉腰間那枚虎符——和三天前在書場拍桌子的趙雄腰間那枚,連紋路都分毫不差。
傅君玥方才說趙雄反了,此刻趙舉卻大搖大擺闖進來,倒像是父子倆商量好的雙簧。
"趙九公子?"陸九淵屈指叩了叩桌沿,"上回你爹在書場罵我"妖言惑眾"時,可沒提過要《長生訣》。"
趙舉的臉騰地紅了。
他往前踏了半步,靴底碾碎兩片被謝卓顏劍氣震落的木刺:"少廢話!
我爹說了,那破書裡藏著"天下第一"的秘訣,你若識相就雙手奉上,否則——"他斜眼掃過陸九淵身後的竹樓,"連你那會耍木片的相好一並收拾了!"
"啪!"
茶盞在陸九淵掌心裂開。
他垂眸望著指縫間滲出的茶水,耳邊回響起半月前謝卓顏在書場的話:"說書人,你講劍修當斬儘人間不平,可我的劍連自己的命都斬不斷。"此刻竹樓方向仍有若有若無的劍氣浮動,像謝卓顏未熄的鋒芒。
"趙公子可知,武威鏢局上月替左冷禪運了五十箱玄鐵?"陸九淵突然抬眼,眼底的笑意冷得像臘月的雪,"你爹血洗鏢局時,可曾想過那些玄鐵本該鑄成殺胡刀?"
趙舉被問得一怔,隨即漲紅了臉:"你...你敢提我爹的事?
信不信我現在就..."
"信。"陸九淵打斷他,起身時帶翻的木凳"哐當"倒地。
他的影子罩住趙舉,聲音卻輕得像說書時拍驚堂木:"我信你敢仗著你爹的虎符橫行,信你敢在神都城裡殺人放火,信你以為《長生訣》是塊任人拿捏的軟糕。"
他屈指彈了彈腰間說書用的醒木。
這枚跟了他三年的檀木醒木突然泛起溫熱,像在提醒他——該收書了。
"但趙公子可知,"陸九淵的手掌緩緩抬起,袖口滑下露出半截青竹紋,"《長生訣》不是秘籍,是麵鏡子。
照得出英雄肝膽,也照得出跳梁小醜。"
話音未落,掌風已至。
那掌法沒有花哨的起勢,更像說書人拍案時的利落。
趙舉隻覺胸口被座小山撞上,喉間一甜,整個人如斷線紙鳶般倒飛出去。
玄色錦袍被氣勁撕出幾道裂縫,鎏金虎符撞在門框上"嗡"地彈開,滾進了門口的青石板縫裡。
"砰!"
醉仙居的木門經不住這股力道,"嘩啦"散成碎片。
趙舉重重摔在門外的青石板上,額角磕出的血珠順著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半隻眼睛。
他張了張嘴想罵,卻隻聽見嗡鳴——方才那掌風震碎了他的耳鼓。
陸九淵望著門外的狼藉,指尖還殘留著排雲掌的餘溫。
他彎腰拾起滾到腳邊的虎符,指腹摩挲著上麵"趙"字的刻痕,突然輕笑出聲:"三日後,神都城裡若還看得見趙家人的影子..."
他沒說完。
竹樓方向傳來清越的劍鳴,謝卓顏的身影已立在碎木片裡,月白裙裾沾著幾點血珠——是趙舉撞碎木門時濺上的。
她望著地上的趙舉,目光像在看一截爛木頭。
傅君玥的鐵劍"嗆啷"出鞘。
她站到陸九淵身側,劍尖斜指趙舉:"陸公子,要我——"
"不必。"陸九淵將虎符拋向空中。
陽光穿過鎏金紋路,在地上投出個扭曲的"趙"字陰影,"他爹不是要算賬麼?
這出戲,才剛開鑼。"
門外傳來趙舉含糊的嗚咽。
他想爬起來,卻發現右手腕軟綿綿垂著——方才撞在門柱上時折了。
血從指縫滲出來,在青石板上暈開暗紅的花,像極了說書人筆下反派末路時的墨跡。
陸九淵轉身走向後堂,鞋尖踢到方才翻倒的木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