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冬風裹著煤渣子往人脖子裡鑽。
武曌擱下密報時,指節在檀木案上叩出細碎的響,青瓷茶盞裡的碧螺春泛起漣漪,倒映著她眉峰間的陰雲。
"傳司農寺卿。"她對著殿外喊了一聲,尾音裡還帶著方才翻折子的冷硬。
候在廊下的大太監王福海立刻貓著腰進來,蟒紋朝服掃過漢白玉地麵,"娘娘可是要宣..."
"開倉放糧。"武曌打斷他,指尖劃過密報上"得民心者得天下"七個字,墨跡未乾,像是陸九淵昨日在醉仙居說書時濺落的唾沫星子,"豫州、青州、荊州三地糧倉,各撥三成糧米。"
王福海喉頭動了動。
往年這時候,各郡太守都要往宮裡送冬炭銀,今年娘娘倒先往外掏糧食了。
他偷眼瞧去,武曌正捏著那枚羊脂玉扳指轉,指節泛著青白——這是她煩躁時的慣常動作。
"再傳尚食局。"武曌突然抬眼,"禦膳減兩成葷腥,各宮月例銀扣半。"
王福海差點踉蹌:"娘娘,這...這要傳出去,怕有人說您苛待後妃。"
"說。"武曌笑了,笑得像臘月裡結了冰的湖水,"讓他們說去。
陸九淵在醉仙居講《新唐傳》,說當年太宗皇帝餓了三天沒吃飯,把最後半塊炊餅分給士兵。
百姓要的是同甘共苦的主君,不是頓頓吃鹿尾熊掌的貴女。"
她抓起案頭密報揉成團,金粉簌簌落在龍紋錦帕上,"但..."尾音突然放軟,像春冰初融時的溪水,"你派個人盯著醉仙居。
陸九淵明日要講薛仁貴三箭定天山,我要知道他說的每一個字。"
王福海應了,退到殿外時,袖中密折被冷汗浸得發皺——他方才瞥見,武曌揉皺的密報裡,還壓著半張紙條,上麵寫著"慈航靜齋聖女東行"。
長安西市的酒旗被風卷得獵獵作響。
李元霸掀開車簾時,銅鈴撞出脆響,驚得街邊賣胡餅的老漢差點打翻油鍋。
"趙王!"老漢顫巍巍作揖,油手在粗布圍裙上擦了又擦,"您老這是..."
"徐將軍呢?"李元霸沒接話,玄色大氅掃過滿地碎冰,靴底碾得冰碴子哢哢響。
他生得虎背熊腰,眉骨高得能掛住半塊磚,偏生聲音像浸了蜜的胡桃,"不是說在西市口等我?"
話音未落,街角轉出個穿玄甲的將軍,腰間橫刀未佩,刀鞘上還沾著血。
徐敬業單膝跪地,甲葉相碰的聲音比風聲還響:"末將剛宰了城南糧鋪的王剝皮。
那老匹夫囤了三百石粟米,標價是官糧的三倍。"
李元霸蹲下身,指尖沾了沾刀鞘上的血,湊到鼻端聞了聞——是新血,帶著鐵鏽味。"好。"他拍了拍徐敬業的肩,"把王剝皮的腦袋掛在城門樓子上,讓百姓瞧清楚,誰要是敢發災年財,就是這個下場。"
徐敬業抬頭,正撞進李元霸的眼睛。
那雙眼生得極亮,像淬了火的鋼刀,可此刻卻彎成月牙:"再讓人去各坊貼告示。
就說...就說武後開倉放糧,是當今天子仁德,怕百姓受凍挨餓,特意下的懿旨。"
徐敬業一怔:"可武後..."
"武後是天後,天子是君父。"李元霸直起身子,大氅下擺掃過王剝皮的血,"百姓要的是能給他們飯吃的主,至於是誰下的令——"他突然笑了,露出兩排白牙,"等他們吃飽了,自然會記著是誰讓他們吃飽的。"
街角茶棚裡,賣茶湯的老婦往陶壺裡添水,壺嘴冒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臉。
她望著李元霸的車駕遠去,手指在圍裙上抹了抹,那裡藏著半枚金葉子,葉紋是慈航靜齋的蓮花印。
金陵城外的榜文前圍了三層人。
東方瀾踮著腳,透過攢動的人頭,看見墨跡未乾的告示上寫著"開倉放糧減膳省用",最後一行朱筆寫著"天後仁德,澤被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