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撲在醉仙居的門框上簌簌作響時,陸九淵已跨過門檻。
青衫下擺的雪粒在暖閣的熱氣裡融成水痕,沿著衣料紋路蜿蜒,倒像他腰間懸著的那柄玉墜子,墜繩被浸得透濕。
二樓雅間的門虛掩著,檀香味裹著炭火氣湧出來。
陸九淵抬步時靴底碾過片碎茶末——是方才被他趕走的信徒慌亂中碰翻的茶盞,殘茶在青石板上結了層薄冰。
他伸手推開半扇門,動作輕得像怕驚飛簷下的雪,可目光卻如淬了毒的箭,精準釘在窗邊那張梨木桌後的青衫人身上。
韓世貞正端著茶盞,青瓷盞沿在指節間磕出輕響。
他抬頭的瞬間,喉結重重滾動了下——說書人陸九淵就站在門口,青衫未濕,發梢卻凝著細雪,眉峰微挑,眼底似有寒刃出鞘。
"韓頭目。"陸九淵開口,聲音比門外的風還冷,"這檀香味兒,倒比城南破廟的老香灰清貴了不少。"
韓世貞的茶盞"當啷"砸在桌上,茶水濺濕了案頭的捐銀冊。
他強撐著扯出笑,指節卻無意識攥緊青布衫下擺:"陸先生這是...來聽在下說經的?"
"我來聽你說解散白蓮社的章程。"陸九淵兩步跨到桌前,掌心按在捐銀冊上,指腹碾過"周吳氏"、"李屠戶"這些名字——半月前他在城南破廟見過同樣的冊子,那時捐銀最多的不過是賣炊餅的王阿婆掏的二十文,如今最末一頁赫然寫著"金記糧行五十兩"。
韓世貞的背刷地繃直。
他原以為陸九淵會像對付左冷禪那樣,在說書場裡用話鋒戳穿他;原以為能借武周新立的亂局再擴三個月香火;原以為...
"陸先生可知百姓為何信白蓮?"他突然拔高聲音,眼底泛起血絲,"城南凍死的嬰孩沒人收,城西被官差搶糧的老漢沒人管!
我們施粥、送藥、收屍——"
"所以要在佛像裡裹泥胎,騙信眾捐銀?"陸九淵打斷他,指尖重重叩在捐銀冊上,"你施的粥摻了三成麩皮,送的藥是過期的甘草渣,收屍的錢倒比義莊貴三倍。
韓頭目,你這不是普度眾生,是拿苦難當算盤珠子撥。"
雅間裡靜得能聽見炭盆裡火星爆裂的輕響。
韓世貞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青,最後定格成死灰。
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那個雪夜,張小花跪在破廟前哭,懷裡的弟弟渾身冰涼——那時他確實想救苦,可當第一戶財主捧著銀錠說"求菩薩保我糧行"時,他鬼使神差接了;當第二戶、第三戶...他的手就再沒乾淨過。
"你憑什麼管我們白蓮社的事?"
尖銳的女聲像把刀劃破僵局。
張小花不知何時從裡間衝出來,腰間白蓮紋繡帕隨動作翻起,露出半截短刀刀柄。
她盯著陸九淵,眼裡的火比炭盆還旺:"我們沒殺人放火,沒劫糧搶銀,你憑什麼——"
"閉嘴!"韓世貞猛地起身,抬手按住她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節。
他盯著陸九淵身後半開的窗,那裡飄進幾縷雪絲,落在張小花發間,像極了三個月前裹著她弟弟的白麻布。"小花,去樓下看著,彆讓他們碰香案。"
"韓叔!"張小花瞪圓眼睛,手腕在他掌心掙動,"你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