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有間客棧的銅鈴被穿堂風撞得叮當響。
白展堂正擦著八仙桌,突然手一抖——門外的青石板路上,八盞墨竹紋燈籠正順著晨光移過來。
"陸先生!"他扯著嗓子喊,抹布"啪"地甩進水盆,濺得圍裙上都是水漬,"伏念夫子的車駕——到、到門口了!"
客棧裡原本嗑瓜子的說書客們霎時靜了。
佟湘玉攥著算盤的手緊了緊,指節發白;端著茶壺的小郭差點把茶潑在客人身上,壺嘴正對著個粗布短打的莊稼漢,那人卻也不躲,直勾勾盯著門口。
門簾被風掀起一角,先露出的是一雙皂色雲頭鞋,鞋麵上繡著半朵未開的玉蘭花。
接著是玄色深衣,衣擺用金線暗繡著"禮"字紋,再往上,是張方正如古玉的臉——眉峰如刀裁,目若深潭,唇線繃成一道冷硬的弧。
"伏念見過陸先生。"
聲音像古鐘撞出的餘韻,震得梁上積灰簌簌往下落。
陸九淵起身時,椅腿在青石板上劃出半道白痕。
他望著台階下站定的三人:左邊是顏路,廣袖裡還露著半截未編完的草繩;右邊是張良,腰間玉墜在晨光裡泛著暖潤的光;再後麵,穿月白錦袍的是公子扶蘇,而那身玄色暗紋衣袍、指尖轉著玉扳指的...竟是陰陽家的星魂。
"夫子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陸九淵笑著作揖,眼角卻瞥見係統麵板在視野邊緣跳動——"儒說舌戰"進度跳到了45。
他注意到伏念袖中露出半截絹帛邊角,正是昨日拜帖裡那卷《論語》的質地,"隻是這陣仗...莫不是怕在下說書時偷換了《春秋》?"
伏念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顏路上前半步,廣袖掃過陸九淵的桌角,草繩"啪"地散了半截:"陸先生說笑了。
我家夫子讀了先生講的《封神》,見其中多有"哪吒剔骨還父"、"比乾挖心忠君"的故事,故而來討教——神魔之說,可合聖人之道?"
"二先生好雅興,連草繩都編到客棧裡了。"陸九淵瞥了眼顏路腳邊散成一團的草繩,忽然彎腰拾了根,"這草繩編得結實,倒像極了《封神》裡捆仙繩。
隻是聖人之道...夫子不妨先說說,您眼中的"教化",是要百姓讀《論語》時正襟危坐,還是聽《封神》時落幾滴熱淚?"
"陸先生這是偷換概念。"星魂突然開口,玉扳指在桌麵敲出清脆的響,"儒家講"克己複禮",你講的卻是"殺身成仁"——"
"星公子急什麼?"張良笑著按住星魂的手腕,茶盞在他指間轉了個圈,"陸先生的書,我在小聖賢莊聽過三場。
前日有個挑糞的老漢蹲在窗外聽"伯邑考獻琴",聽完抹著眼淚說"原來貴人也有這般苦"。
這算不算教化?"
"張公子這是幫腔了?"佟湘玉突然插了句,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上回您還說我這客棧吵得讀不進《孟子》,今兒倒幫著誇起說書了?"
"掌櫃的這是要收我茶錢?"張良挑眉,眼尾微彎,"前日我替您寫的"聽書送酸梅湯"的招貼,可還掛在門口?"
"都閉嘴!"伏念猛地一拍桌子,茶盞跳起來又重重落下,濺出的茶水在《封神》手稿上暈開個墨團。
他盯著陸九淵,目光像刀尖:"陸先生可知,昨日有個孩童在街頭學"哪吒鬨海",把人家賣豆腐的擔子掀了?
他說"神仙都能鬨,我為何不能?
""
陸九淵彎腰撿起被打濕的手稿,指尖撫過"薑子牙斬將封神"幾個字。
他想起昨日在巷口,確實見個紮羊角辮的小娃舉著木槍喊"我是哪吒",追得賣糖葫蘆的老漢直跑——那小娃的娘追上來要打,小娃卻梗著脖子喊:"陸先生說哪吒是大英雄!"
"夫子說的這孩子,我昨日見過。"他抬頭時眼底帶了笑,"他娘要打他,他卻喊"英雄不怕疼"。
後來他娘抹著眼淚說"這混小子,倒比他爹有骨氣"。"陸九淵把濕了的手稿攤在窗台上,陽光透過紙背,將"封神"二字照得透亮,"夫子覺得,是"掀擔子"的皮鬨要緊,還是"英雄不怕疼"的骨氣血性要緊?"
伏念的喉結動了動。
顏路蹲下身,慢慢把散了的草繩重新編起,草葉摩擦的沙沙聲裡,他輕聲道:"陸先生這是把"教化"二字,從書齋裡搬到了市井。"
"市井怎麼了?"陸九淵伸手接住飄進窗的槐葉,"孔夫子說"有教無類",難道隻教得穿儒生長衫的,教不得賣豆腐的?
我講《封神》,講的是比乾剖心時還念著"百姓餓不餓",講的是薑子牙七十歲還敢說"這天下該姓周"——這些,和"仁義禮智"有什麼不同?"
"好個"有教無類"!"扶蘇突然擊掌,月白錦袍上的雲紋跟著晃了晃,"昨日我微服出巡,見茶棚裡的說書人正講"周文王拉車八百步",圍了一圈賣菜的、打鐵的,都紅著眼眶說"這樣的君,才配坐天下"。"他轉頭看向伏念,"夫子覺得,這算不算是"仁政"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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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魂的玉扳指"哢"地裂了道細紋。
他盯著陸九淵,眼底翻湧著暗潮,卻被張良輕輕按住肩膀——那力道不大,卻像塊壓艙石,讓他半句反駁的話都吐不出來。
伏念望著陸九淵身後的窗,槐葉在風裡打著旋兒,落在"薑子牙斬將封神"的手稿上。
他忽然想起昨日書商送來的話本,最後一頁歪歪扭扭寫著:"陸先生說,神仙也要講道理。"
"陸先生既然懂"有教無類","他沉聲道,"那可知"君子遠庖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