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聲被拋在身後。韓斌跟著語文老師走進了略顯擁擠但還算安靜的教師辦公室。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茶香、粉筆灰味和紙張的氣息。老師走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指了指旁邊一張空著的椅子,示意韓斌:“坐吧。”
韓斌依言坐下,背脊挺得有些僵硬,雙手放在膝蓋上,指節微微用力。他垂著眼,做好了迎接一場關於遲到、睡覺、不務正業的嚴厲訓斥,甚至可能聯係家長的準備——這才是他熟悉的世界規則。
然而,語文老師隻是捧起了他那杯泡著幾朵乾菊花的保溫杯,揭開蓋子,嫋嫋的熱氣帶著菊花的清苦味道飄散出來。他吹了吹熱氣,啜飲了一小口,然後才看向韓斌,眼神平和,聲音也像那杯溫熱的菊花茶,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溫和:
“韓斌,”老師開口,語氣裡沒有責難,“我知道,你家…情況比較困難。”他沒有點明什麼,但韓斌明白那指的是什麼——那破敗的小屋,那相依為命又突然消失的阿婆,那捉襟見肘的生活。“心思…難免不在學習上,這老師能理解。”
韓斌微微一怔,有些詫異地抬眼看向老師。那目光很真誠,帶著一種洞察世事後的包容。
老師放下茶杯,語重心長地繼續說道:“但是啊,你要明白一件事。高考,對於很多像你這樣家境的孩子來說,是人生中為數不多的、相對公平的、能夠真正靠自己努力去改變命運的階梯。”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現在才剛開學一個月,一切都來得及。老師不是要給你壓力,而是希望你能緊張起來,把心思收回來一點。把基礎打牢,未來才有更多選擇的可能。彆讓眼前的困難,絆住了你更長遠的路。”
沒有嗬斥,沒有說教,隻有平實卻如春風拂麵般的關心與提醒。這出乎意料的溫暖,像一道微弱卻真實的陽光,試圖穿透韓斌內心那層厚重的、由恐懼和謎團構築的堅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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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斌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喉嚨卻有些發緊。他能感受到老師話語中的善意和期許,那是屬於“正常世界”的、最樸素也最珍貴的道理。然而,他此刻的內心,早已被另一個充滿未知、危險和必須追尋答案的黑暗世界所占據。高考、未來、改變命運…這些詞彙聽起來那麼遙遠,那麼…蒼白無力。
他隻能低低地應了一聲:“…嗯,知道了,老師。”
辦公室裡的掛鐘滴答走著。老師又簡單叮囑了幾句學習方法,比如上課要專注,不懂就問,作業要按時完成。韓斌都一一應著,態度恭敬,眼神卻有些飄忽。
大約五分鐘後,老師似乎覺得該說的已經說了,便揮了揮手:“好了,回去吧。下節課好好聽。”
“謝謝老師。”韓斌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門在身後輕輕關上,隔絕了辦公室的茶香與暖意。走廊的喧囂再次湧入耳中。韓斌靠在冰冷的牆壁上,長長地、無聲地籲了一口氣。老師的話語像暖風拂過冰麵,留下了一絲短暫的微溫,卻無法融化那深埋的寒冰。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口袋裡的信箋,那冰冷的觸感將他瞬間拉回現實。
改變命運的階梯?他現在唯一想抓住的階梯,是通往阿婆消失真相的那一條。至於未來…他握緊了拳頭,朝著教室的方向走去,背影在喧鬨的走廊裡,顯得格外孤獨而堅定。陽光照在他身上,卻仿佛無法真正溫暖他分毫。
韓斌回到喧鬨的教室,目光習慣性地掃向最後一排角落。果然,吳德和李綱兩顆腦袋還穩穩地枕在胳膊上,睡得正香,口水都快浸濕了攤開的練習冊。韓斌無奈地歎了口氣,坐回自己那緊挨講台的“特座”。
第二節課的鈴聲響起,數學老師帶著一遝試卷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這堂課的主題是集合與函數,對於剛入學不久的高一新生而言,充滿了抽象的符號和需要理解的“奧秘”。很快,隨著老師粉筆在黑板上快速飛舞,畫出一個個圓圈集合)、箭頭映射)和奇形怪狀的函數圖像,班上大半同學的眼神逐漸失去了焦距,如同被施了催眠術,紛紛墜入了“數學之夢”的國度,腦袋一點一點,強撐的眼皮終究敗給了思維的迷霧。
韓斌卻已經睡不著了。昨夜殘留的驚悸、阿婆的消失、那封冰冷的信箋,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著他的神經,驅散了生理的困倦。他隻能直直地盯著黑板,看著那些陌生的符號n、u、∈、f(x))如同天書般排列組合。數學老師是一位思維極其跳躍、習慣在講解中夾雜大量英文術語的中年人“看這個subset”,“這就是典型的ainandrange”)。他注意到前排這個平日裡不是睡覺就是神遊的“特座”學生,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專注”盯著黑板雖然眼神有點空),頓時像發現了數學沙漠中的綠洲,精神一振!
講解的陣地立刻前移!數學老師幾步就跨到了韓斌的課桌旁,身體微微前傾,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韓斌的練習本上。他指著黑板上一個複雜的複合函數圖像,用更加激昂的語速、更加密集的英文術語轟炸起來:“ookhere!thisisthepositionofgandf,denotedas(g°f)(x)!firstappyftox,gettheiageintherangeoff,ygtott!understand?”
韓斌被這突如其來的、近在咫尺的“熱情”弄得有點懵。他看著老師那雙閃爍著“求知若渴希望學生懂)”光芒的眼睛,以及黑板上那如同外星密碼般的符號和英文標注,沉默了幾秒。
數學老師滿懷期待地追問:“韓斌同學!聽懂了嗎?這個複合函數的關鍵就在於定義域和值域的對應關係!”
韓斌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消化,然後緩緩地、帶著一絲誠懇的困惑,開口道:“差不多吧…老師。”他頓了頓,在老師鼓勵的目光下,補充了一句,“但是老師,您下次…能不能儘量不用英文來講課呀?我記得這節課好像是數學來著。”
數學老師臉上的激動瞬間凝固。他順著韓斌的目光,看向自己剛剛激情演繹、寫滿了“function”、“doain”、“range”、“injection”、“surjection”、“bijection”的黑板,又看了看韓斌那張寫滿“我是認真的”的臉。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挫敗感和“對牛彈琴”的無力感猛地湧上心頭,他喉頭一甜,差點真的當場吐血。他張了張嘴,最終隻是無力地揮了揮手,默默地轉身,步履沉重地走回講台,背影透著一股“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暴躁”的蕭索。教室裡似乎響起幾聲壓抑的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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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校的時光在粉筆灰、試卷、偶爾的喧鬨和大部分人的昏沉中,如同按下了快進鍵。窗外的日影悄然西斜,從刺目的白熾漸漸染上溫暖的橘紅,最終沉入地平線之下。天空被深邃的靛藍和墨色取代,宣告著夜晚的降臨。
“叮鈴鈴——!!!”
放學的鈴聲如同解放的號角,瞬間點燃了整個校園!那些沉睡了一整天的同學們,此刻如同被注入了強心針,眼睛“唰”地亮了起來,爆發出驚人的活力!收拾書包的嘩啦聲、興奮的呼朋引伴聲、衝向教室門口的腳步聲,彙成一股喧囂的洪流,目標明確——宿舍樓!
喧囂的教室很快變得空曠。韓斌背起書包,緩步走向教室後方那個被遺忘的角落。吳德和李綱依舊睡得天昏地暗,甚至打起了輕微的鼾聲。
“喂!醒醒!天都黑了!回家了!”韓斌用力拍了拍兩人的肩膀,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
“嗯…嗯?”吳德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嘴角還掛著可疑的水漬,茫然地看了看窗外,“臥槽!真黑了!”旁邊的李綱也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坐起來:“感覺才剛趴下…怎麼就放學了?”
兩人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散亂的書本和文具,胡亂塞進書包。三人背上不算沉重的書包,一前一後走出了空蕩蕩的教室。走廊裡隻剩下清潔工阿姨打掃的聲音,以及遠處宿舍樓傳來的隱約喧嘩。他們是這所寄宿製學校裡為數不多的走讀生。
校門口,保安大爺已經拉開了電子柵欄。三人融入稀疏的走讀生人流,邁步走出了被路燈照亮的校門。
一步之隔,外麵是更深沉的夜。城市的霓虹在遠處閃爍,勾勒出高樓模糊的輪廓,但近處通往老城區的道路,燈光稀疏而昏黃,投下長長的、搖曳不定的陰影。白天的喧囂被夜晚的寂靜取代,空氣微涼,帶著入秋的寒意和城市特有的、混雜著尾氣和食物氣息的味道。
韓斌走在中間,吳德和李綱一左一右,還在半夢半醒地嘟囔著作業和遊戲。韓斌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走著,口袋裡的信箋貼著皮膚,帶來冰涼的觸感。
他們緩步前行,身影漸漸被校門外的黑暗溫柔地包裹、吞沒。路燈的光暈在身後拉長,前方的路隱沒在夜色裡,仿佛通往一個既熟悉又充滿未知的領域。昨日的恐怖似乎被這日常的歸途暫時掩蓋,但那深埋的謎團和韓斌眼中閃爍的堅定,卻如同黑暗中無聲的星火,預示著平靜之下潛藏的暗流。黑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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