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二月十五,懷州城外,沁河之畔。
朔風卷著塵土,掠過新立的行營大寨。原木柵欄連綿,望樓上懸掛的宋旗獵獵作響。五千扈駕禁軍甲胄分明,與嶽飛麾下那支初顯崢嶸的神武右軍分駐營盤,巡弋的哨兵腳步沉穩,與數裡外城牆斑駁的懷州城,儼然兩個世界。五日前,天子趙桓的鑾駕抵此,懷州便驟然成了大宋北望抗金的橋頭堡。
中軍帳內,燈火搖曳。
趙桓端坐上首,玄色常服襯得麵容愈發肅穆。麵前帥案上,攤開的是一幅新繪的河東地圖,上麵用朱筆圈點著幾個要地。昨日,原懷州知州範訥及一眾碌碌屬官已被罷黜看押,州務暫由隨駕禦史梳理。嶽飛的神武右軍一部,已協同殿前司都虞候李進所部,接管了城防,正在清查武庫、彈壓宵小。雷霆手段之下,懷州的頹氣散去了不少。
帳下,三員大將侍立。風塵仆仆,難掩悍色。正是檢校太保、禦營前軍都統製韓世忠,京畿製置使種師中,還有麟府折家軍的宿將折可求。他們奉旨率部襲擾金軍側後近十日,今日得官家傳召,方才趕回行營。
“三位卿家,”趙桓目光掃過三人,“奉旨出兵,河東的金虜可曾老實些?”
韓世忠性子最烈,搶先抱拳:“回稟官家!末將領兵掃蕩河內、澤、潞三州,斬獲金賊遊騎哨探數百。隻是粘罕老賊將主力死死釘在太原城下,咱們兵力不足,好似隔靴搔癢,難傷其筋骨,怕是解不了太原之圍!”言語間,焦躁之情溢於言表。
種師中麵色凝重,接口道:“末將遣人聯絡河東義軍,數次襲擾金賊設在遼州、沁州左近的糧秣轉運點,焚其糧草,斬殺押運兵丁數百。然金賊輜重多依托堅城固寨,我軍難下。據義軍拚死探報,粘罕攻太原日急,城內恐已……岌岌可危。”
折可求沉穩補充:“末將所部扼守汾水下遊,與金賊斥候交鋒數次,阻斷其南下窺探之路。但觀其行止,粘罕似已知我大軍在河北集結,太原大營戒備雖嚴,卻依舊猛攻城池,未見分兵南顧之跡象。”
三人的回稟,與趙桓之前的判斷大致相符。佯攻襲擾雖有斬獲,卻未能動搖粘罕主力。太原那座孤城,在女真鐵騎不計傷亡的衝擊下,還能支撐幾日?趙桓心頭沉重。
就在此時,帳外親兵疾步而入,高聲傳報:“啟稟官家!太原急報!送信斥候浴血突圍,已至轅門!”
帳內氣氛陡然一緊。趙桓擱下手中的炭筆:“速速帶入!”
片刻,一名踏白軍斥候被兩名衛士半攙半扶地帶入帳中。此人形容淒慘,甲胄儘碎,渾身血汙遍布,左臂更是用破布胡亂纏繞,顯是剛經曆過一場生死搏殺。他一見到趙桓,便掙脫衛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嘶啞,幾不成聲:“官家!小人…小人九死一生,從太原突圍!王將軍、張知府的急信!粘罕…粘罕發瘋了!西城角樓反複爭奪!城中糧儘矢絕,傷亡枕籍!全憑王將軍死戰支撐!太原…太原旦夕不保!懇請官家…速發天兵啊!”
斥候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錘子砸在眾人心上。
韓世忠“霍”地站起,虎目圓瞪,血絲遍布:“官家!不能再等了!末將願立軍令狀,自帶五千鐵騎,星夜北上!縱然馬革裹屍,也要為太原殺出一條血路!”
“韓卿!”趙桓抬手,示意他稍安,目光卻已如鷹隼般落在地圖上,手指在太原周邊緩緩劃過,“太原危殆,朕心急更甚於卿!但此刻,方寸不可亂。粘罕猛攻太原,卻不南顧,諸卿細思,其用意何在?”
種師中蹙眉沉吟:“或因其自恃兵力雄厚,欲先克太原,再圖南下。抑或……其尚未確知官家已至懷州行營?”
折可求接口道:“亦有可能,粘罕已知官家在此,但他判斷我軍新集疲憊,不敢貿然深入河東與其決戰,故而欲先拔除太原這顆眼中釘,絕我北望之路,再從容南下與我周旋。”
趙桓微微頷首,手指最終點在了懷州的位置:“不錯。朕的行營在此,對粘罕而言,既是芒刺在背,也是……一塊不得不顧及的肥肉。”
他抬眼看向帳下諸將:“若粘罕確知,朕禦駕在此,且韓、種、折三位將軍所部精銳,連同京畿新募之兵,皆已雲集於懷州左近,他當如何抉擇?”
韓世忠眉頭緊鎖:“粘罕生性殘忍驕狂,或會輕視我軍新集,繼續猛攻太原,待得手後再揮師南下。然官家禦駕親臨,乾係國祚,他若稍有智謀,斷不敢置之不理,必有應對。”
種師中分析道:“粘罕如今,可謂騎虎難下。太原久攻不克,損兵折將,其內部糧草恐亦不濟,又聞其東路軍宗望在汴京城下慘敗,其心必亂。若此時確知官家在懷州集結重兵,他必陷入兩難:是孤注一擲,不顧一切先下太原?還是分兵南顧,以防我軍突襲?甚至……放棄太原,孤注一擲,全力南撲懷州,行擒王之策,以求一戰扭轉乾坤?”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擒朕?”趙桓嘴角牽動了一下,似是冷笑,“他若真敢傾巢而來,朕便在此地,以懷州為砧,以黃河為界,與他做個了斷,看看誰的骨頭更硬!”
此言一出,帳內原本凝重的氣氛,陡然多了幾分凜冽殺氣。三將精神皆是一振。
折可求沉聲道:“粘罕若分兵南顧,則太原之圍或可稍解。若其傾力南撲,我軍依托行營堅守,韓太保、種製置在外線襲擾其後路兩翼,或可一戰。”
趙桓卻搖了搖頭:“不。朕不能將勝負係於粘罕一念之間。朕要逼他!逼他按照朕劃下的道道來走!”
他視線再次落回地圖,手指在太原與懷州之間那片綿延的太行山脈上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太行山西麓,靠近汾水東岸的區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