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翼的陽光,果然如顧淮深所言,慷慨而溫暖。清晨的金色光束透過新換的米白色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驅散了顧宅一貫的沉鬱寒氣。童童的房間,像一個被陽光和色彩重新定義的小小星球。
林晚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
童童赤著腳,踩在柔軟厚實的羊毛地毯上,小小的身影幾乎被巨大的落地窗透進來的光亮包裹。他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個嶄新的、高度適宜的畫板前,畫板上釘著一張巨大的、雪白的紙。顧淮深準備的顏料——安全無毒的兒童水粉,擠在調色盤裡,是彩虹被打碎後最純淨的色塊:明黃、湖藍、草綠、溫暖的橘紅。
他小小的手裡握著一支粗胖的畫筆,蘸滿了飽滿的湖藍色。他沒有立刻落筆,隻是專注地看著那片空白,仿佛在聆聽紙張無聲的邀請,又或者在腦海中構建一個隻有他能看見的世界。陽光落在他柔軟的發頂,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他穿著林晚給他新買的、柔軟的淺藍色棉質家居服,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又安靜,像一顆晨露裡的小蘑菇。
房間裡很安靜,隻有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清脆的鳥鳴,和暖氣係統極低沉的嗡鳴。林晚屏住呼吸,連心跳都放輕了。她不敢打擾,隻是貪婪地用目光描摹著這寧靜的一幕——她的孩子,站在陽光和色彩裡,不再是那個蜷縮在黑暗角落、被恐懼攫住的影子。這是顧淮深笨拙卻有效的“重建”中,第一個讓她心尖發顫的成果。
童童動了。畫筆終於落在那片雪白上。不是試探,而是一種近乎本能的揮灑。一道飽滿、流暢的湖藍色弧線出現在畫紙中央,像一道突然出現的、靜謐的河流。他似乎被這色彩的誕生鼓舞了,小手用力地塗抹著,藍色迅速鋪開,占據了畫紙的下半部分。是海?還是天空的倒影?林晚無法解讀,但她能看到孩子手臂揮舞時那種純粹的、近乎宣泄的快樂。
他丟開藍色畫筆,幾乎沒有猶豫,又抓起一支蘸滿明黃色的。這一次,是點在藍色之上,一顆、兩顆、三顆……小小的、圓圓的黃點,像散落的星辰,又像溫暖的光斑。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放鬆,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總是盛著怯懦和迷霧的大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緊緊追隨著畫筆的軌跡,閃爍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專注光芒。
林晚的心,被這光芒燙了一下。她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沒有靠近,隻是在不遠處的矮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童童的繪本,假裝翻閱,眼角的餘光卻一刻也沒有離開那個小小的身影。她需要這份寧靜,這份專注,來撫平自己心底重建家園的忐忑和昨日歸來的沉重。
時間在陽光和色彩的流淌中悄然滑過。童童的世界裡似乎隻剩下他和他的畫。他嘗試了綠色,在藍色旁邊塗抹出歪歪扭扭的、充滿生機的形狀,也許是樹,也許是草地。他用了橘紅,在黃色光點旁邊畫了幾個更大的、不規則的圈,像某種溫暖的存在。他的小手和家居服的袖口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斑斕的顏料,他卻渾然不覺。
林晚看著,看著看著,眼眶莫名有些發熱。她仿佛看到禁錮著童童的那層厚厚的、無聲的冰殼,在陽光和色彩的雙重暖意下,正悄然裂開一道縫隙。有什麼東西,在縫隙後麵蠢蠢欲動,即將破土而出。
就在這時,童童的動作停了下來。他似乎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滿意了,小身子向後退了一步,歪著頭,認真地看著畫板上那片由藍、黃、綠、橙紅組成的、充滿童稚生命力的抽象世界。陽光落在他沾著點點顏料的側臉上,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陰影。
房間裡靜得能聽到塵埃在光柱中跳舞的聲音。
然後,極其細微的、幾乎被忽略的聲音,從那小小的胸腔裡,極其自然地溢了出來。
“嗯……”一聲無意義的、近乎滿足的輕哼,像小貓吃飽後發出的咕嚕聲。
林晚猛地抬起頭,繪本從膝上滑落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了,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聽覺上,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出胸膛。她死死地盯著童童的背影,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童童似乎沒被那聲響驚動。他依舊專注地看著自己的畫,小腦袋又歪了歪,仿佛在思考著什麼。接著,他伸出沾著綠色顏料的小手指,輕輕點了點畫紙上一個橘紅色的圈圈。
一個清晰、帶著點軟糯鼻音,卻又無比確定的音節,從他微張的小嘴裡,清晰地吐了出來:
“媽……媽……”
聲音不大,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寂靜的空氣,卻帶著千鈞之力,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
嗡——
林晚的世界,瞬間失聲。窗外的鳥鳴,暖氣的嗡鳴,甚至她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都在這一刻消失了。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沙發上,隻有瞳孔在劇烈地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小小的背影。
童童……說話了?他叫了……“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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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夢囈,不是模糊的囈語,是在清醒的、專注的、甚至是滿足的狀態下,清晰地說出了這個世界上最溫暖、也最讓她肝腸寸斷的稱呼!
淚水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林晚猛地用手捂住嘴,阻止那幾乎要衝破喉嚨的嗚咽。巨大的狂喜和尖銳的心痛交織成一股洪流,將她徹底淹沒。五年了!整整五年,她隻能在夢裡、在絕望的深淵裡,一遍遍幻聽這個聲音!她曾以為,這聲音將永遠被鎖在童童恐懼的牢籠裡!
童童似乎對自己的發聲毫無所覺,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畫作裡。他點了點另一個黃色的光點,小嘴又動了動,這次的聲音更輕,帶著點遲疑和探索:
“爸……爸……”
又是一聲!
林晚再也無法抑製,壓抑的嗚咽從指縫裡泄出。她渾身都在顫抖,像一片在狂風中飄零的落葉。是童童!是她的童童!那禁錮了他聲音的沉重枷鎖,在這片由陽光、色彩和安全築就的小小世界裡,被這聲呼喚,悄然撬開了一條縫隙!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顧淮深顯然是剛結束一個重要的晨間電話會議,領帶甚至有些鬆垮地掛在頸間,眉宇間帶著一絲未散儘的冷硬。他大步流星地走來,似乎想詢問林晚早餐的安排,或者隻是單純地想看看她們母子。
他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了沙發上麵色慘白、淚流滿麵、渾身顫抖的林晚,以及畫板前那個依舊專注、對身後一切恍若未聞的小小身影。
“林晚?”顧淮深的聲音帶著驚疑,立刻上前一步,冷峻的目光瞬間掃過房間,確認沒有危險。他蹲下身,扶住林晚顫抖的肩膀,“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林晚說不出話,隻是拚命搖頭,淚水決堤般滾落。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指向畫板前的童童,嘴唇哆嗦著,試圖發出聲音,卻隻能發出破碎的氣音。
顧淮深順著她的手指看去。童童似乎畫完了,或者暫時滿足了。他放下了畫筆,轉過身來。小臉上沾著幾道可愛的彩色顏料印子,清澈的大眼睛看向門口的父母,帶著一絲完成作品後的平靜和淡淡的詢問。
就在顧淮深疑惑的目光中,童童的目光在林晚淚痕遍布的臉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困惑媽媽為什麼哭了。然後,他的視線轉向了蹲在林晚身邊的顧淮深。
空氣仿佛凝固了。
童童的小嘴微微張了張,那雙映著陽光和色彩的大眼睛,極其緩慢地、極其認真地,聚焦在顧淮深的臉上。仿佛在確認,在辨認。
時間被拉得無比漫長。
終於,一個清晰的、帶著孩童特有的軟糯,卻像驚雷般炸響在顧淮深耳邊的音節,從童童的口中,清晰地吐了出來:
“爸……爸。”
清晰無誤。
轟——!
顧淮深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如同被最狂暴的電流瞬間擊中!他扶著林晚肩膀的手驟然收緊,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他臉上所有的冷硬、所有的深沉、所有運籌帷幄的掌控感,在這一聲稚嫩的呼喚麵前,被轟然擊碎!
他猛地抬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此刻充滿了從未有過的、近乎駭然的震驚和難以置信!瞳孔劇烈地收縮著,裡麵翻湧著驚濤駭浪——狂喜、愧疚、不敢置信、巨大的衝擊……所有複雜到極致的情緒瞬間將他吞噬!他死死地盯著童童,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這個流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陽光依舊溫暖,色彩依舊斑斕。這個小小的兒童房裡,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一個傷痕累累的世界裡,最珍貴的聲音,終於穿透了漫長的沉默和恐懼,回歸了。
林晚的嗚咽再也壓抑不住,變成了破碎的痛哭。她看著僵硬的顧淮深,看著懵懂卻仿佛卸下了某種重負的童童,巨大的幸福和心酸像潮水般將她淹沒。重建家園的第一塊、也是最珍貴的一塊基石,就這樣,在陽光和淚水中,被這聲遲到了五年的呼喚,悄然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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