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墓凜冽的風,仿佛還纏繞在林晚的指尖,帶著墓碑的冰涼和月光玫瑰的清冷餘香。當她重新踏入顧宅東翼溫暖如春的玄關時,那巨大的溫差不僅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靈在兩個截然不同世界穿梭後的暈眩。為父正名的驚濤駭浪暫時平息,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近乎虛脫的平靜。仿佛激流過後,河床終於顯露,雖然傷痕累累,卻終於可以看清前路。
客廳裡很安靜。壁爐裡燃著上好的果木,發出細微的劈啪聲,溫暖的鬆香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落地窗外,冬日的夕陽正將最後的餘暉慷慨地灑向花園,給光禿的枝椏鍍上一層金邊。
林晚脫下大衣,交給無聲上前的仆人。她疲憊地捏了捏眉心,目光下意識地尋找童童。
然後,她看到了。
在客廳靠近壁爐的溫暖角落,鋪著一大塊厚厚的米白色羊毛地毯。童童正跪坐在地毯上,小小的身體沐浴在爐火跳動的暖光和夕陽的金輝裡。他麵前攤開著巨大的畫紙,旁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蠟筆。
而顧淮深,那個習慣掌控一切、身影總是帶著無形壓迫感的男人,此刻就坐在童童身邊。
不是坐在昂貴的沙發裡,而是直接坐在了地毯上。他修長的腿隨意地曲著,昂貴的西褲褲線被壓出了褶皺也渾然不覺。他脫掉了西裝外套,隻穿著質地精良的深灰色襯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的姿態是林晚從未見過的——放鬆,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的遷就。
他並沒有指導童童畫畫,也沒有試圖交流。他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本……童童的繪本?林晚走近了幾步,看清了封麵,是那本童童最喜歡的《勇敢的小火車托馬斯》。
顧淮深低著頭,目光落在繪本色彩鮮豔的畫麵上,神情是……專注?或者說,是一種刻意放空的平靜?他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極其小心地搭在童童身後不遠的地毯上,像一個無形的、不會打擾的防護圈。
童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小小的手握著蠟筆,在紙上用力地塗抹著。不再是前幾日的抽象色塊,他似乎開始嘗試描繪具象的東西。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長的棕色線條,像是鐵軌。旁邊有幾個大小不一的圓形,塗著鮮豔的紅色、藍色、黃色。
他畫得很投入,小鼻尖上甚至冒出了細小的汗珠。偶爾,他會停下筆,歪著小腦袋看看自己的“作品”,然後伸出沾著蠟筆屑的小手指,點著某個圓形的紅色小火車,小嘴無聲地開合著,像是在心裡給它命名。壁爐的火光在他清澈的大眼睛裡跳躍,映出一種純粹的、不設防的快樂。
林晚停在幾步之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胸腔裡那顆被墓園的寒風吹得冰冷僵硬的心臟,被眼前這無聲的、溫暖的畫麵一點點浸潤、軟化。顧淮深笨拙的陪伴,童童專注的快樂,壁爐的暖意,夕陽的金輝……這一切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帶著治愈力量的寧靜。這是她傷痕累累的世界裡,正在緩慢生長的、名為“家”的雛形。
她沒有出聲打擾,隻是悄無聲息地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拿起一本擱在茶幾上的雜誌,視線卻無法從地毯上的父子身上移開。一種深沉的疲憊,混合著一種近乎脆弱的暖流,包裹了她。她需要這份寧靜,像久旱的土壤需要無聲的細雨。
時間在壁爐的劈啪聲和蠟筆摩擦紙張的沙沙聲中悄然流淌。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沉入地平線,花園裡亮起了星星點點的地燈。顧淮深似乎終於看完了那本繪本,他輕輕合上書,動作很輕,沒有驚動童童。他側過頭,目光落在童童塗抹的畫麵上,深邃的眼眸裡映著跳躍的爐火,看不出情緒。
就在這時,陳默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門口。他的腳步放得極輕,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先是看了一眼地毯上的童童和顧淮深,然後目光轉向沙發上的林晚,微微頷首示意。
林晚的心微微一提。陳默的這副神情,通常意味著有需要顧淮深處理的事務,而且往往不是小事。
顧淮深顯然也察覺到了。他抬起眼,目光與陳默在空中短暫交彙。他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隨即恢複平靜。他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繼續安靜地坐在地毯上,看著童童又畫完了一個綠色的“小山丘”。
直到童童似乎畫累了,放下蠟筆,揉了揉眼睛,小身子不自覺地往旁邊溫暖的“人形靠墊”顧淮深)方向歪了歪,顧淮深才極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虛虛地護了一下,防止他摔倒。然後,他極其緩慢、動作輕柔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地毯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沒有看林晚,隻是對童童低聲說了一句:“畫得很好。”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林晚從未聽過的、近乎溫和的肯定。
童童抬起頭,大眼睛眨了眨,似乎聽懂了這句簡單的誇獎,小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笑意。
顧淮深這才轉身,走向陳默。兩人低聲交談了幾句,顧淮深的神情漸漸沉凝下來,點了點頭。陳默將一個看起來頗為古舊、材質像是某種深色硬木的小匣子,雙手遞給了顧淮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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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匣子不大,約莫一掌長,半掌寬,表麵沒有任何雕飾,隻有歲月摩挲留下的溫潤光澤和幾道細微的劃痕。匣口處扣著一個精巧的銅質搭扣,已經有些氧化發暗。
林晚的目光被那個小匣子吸引了。一種莫名的、帶著涼意的熟悉感,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
顧淮深拿著匣子,沒有立刻打開,而是轉身,朝著林晚走了過來。他的步伐沉穩,眼神深邃難辨,仿佛手裡捧著的不是一個小匣子,而是一個塵封了多年的秘密。
他在林晚對麵的沙發坐下,將那個深色木匣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茶幾上。紫檀木的茶幾麵光滑如鏡,映襯著匣子古樸的光澤。
“林晚,”顧淮深的聲音打破了客廳的寧靜,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