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維斜倚在自家頂層複式公寓那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城市璀璨如星河的夜景。腳下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cbd,霓虹勾勒出摩天大樓冷硬的輪廓,車流如同發光的河流在網格狀的道路上奔湧。他手中端著一杯年份很好的單一麥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留下緩慢滑落的淚痕。
這俯瞰眾生的視角,是他與生俱來的起點。他的家境,用“不錯”來形容未免過於輕描淡寫。母親是省內頂尖三甲醫院的科室主任,手術刀下救回的生命不計其數,自帶一種知識分子的清冷權威;父親則是一手打拚出鋼鐵王國的實乾家,從最初幾台軋鋼機的小作坊起家,硬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殺出血路,如今公司的鋼材供應份額幾乎占據了本地區的半壁江山,是本地商界舉足輕重的人物。王子維自幼便在這優渥與忙碌交織的環境裡成長,耳濡目染的是父親的運籌帷幄和母親的嚴謹高效。他習慣了資源的便利,也深知如何不動聲色地運用這些資源。
程慧的徹底失聯,像一根尖銳的刺,深深紮進了王子維看似平靜的生活。最初的焦慮、不解、甚至憤怒過後,他那被家庭環境熏陶出的、近乎本能的理性與掌控欲占據了上風。既然常規的聯係方式石沉大海,他決定動用一些非常規的手段,從根源上探尋——他要了解程慧,了解她成長的環境,她的來處。
這對他而言並非難事。一個電話打給父親的一個處理“特殊事務”、辦事極為穩妥可靠的朋友。幾天後,一份關於程慧家庭背景的詳儘資料,便以加密文件的形式靜靜躺在了王子維的私人郵箱裡。他坐在書房寬大的真皮座椅上,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緊鎖的眉頭。
資料顯示:程慧的父親,程國強,在一家規模中等的私營製造企業擔任副總經理。履曆清晰,從基層技術員做起,一步步爬到管理層,典型的勤懇實乾型職業經理人軌跡,年薪在本地算得上優渥,但遠談不上巨富。母親,李淑芬,是市裡一個普通職能部門的科級公務員,工作穩定清閒,屬於那種走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中年女性。往上追溯,程慧的祖輩、外祖輩,也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或小城鎮居民,家族譜係裡找不出任何一個在政商文教領域能留下名字的“顯赫”人物,更沒有那些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網。
程慧個人的成長經曆更是被描繪得如同標準模板:出生在市婦幼保健院,按部就班地上著片區劃分的公立幼兒園、重點小學、重點初中,高中考入市一中。成績中上,不拔尖也不墊底,沒有特彆突出的競賽獎項,也沒有惹過什麼大麻煩。高考正常發揮,考入了現在這所全國知名的重點大學,專業也是當時的熱門選擇。檔案裡附帶的幾張證件照和畢業合影,記錄著她從青澀到逐漸綻放的容顏,笑容乾淨,眼神清澈,完全是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培養出的、努力而規矩的女大學生的樣子。
“太普通了……普通得……近乎刻意。”王子維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紅木桌麵上敲擊著,發出沉悶的篤篤聲。他自幼聰慧,又因父親生意的緣故,很小就被帶著出席各種場合,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從白手起家的草莽梟雄,到底蘊深厚的世家子弟,從長袖善舞的交際名流,到深藏不露的技術怪才。他自詡眼光還算毒辣,看人往往能穿透表象,窺見幾分底色。程慧身上那種矛盾的氣質——時而如鄰家女孩般帶著點迷糊的親切,時而又在某個瞬間流露出一種遠超年齡的疏離、冷靜,甚至是一閃而過的、仿佛經曆過什麼的疲憊與沉重——絕不是眼前這份“普通”檔案所能孕育出來的。那份檔案就像一張精心描繪、卻過於平整的工筆畫,掩蓋了底下所有真實的、可能崎嶇不平的肌理。
“說不通,這就說不通了。”王子維的眉頭擰得更緊,一種巨大的違和感攫住了他。這份檔案描繪的程慧,和他認識的那個時而明媚時而幽深、仿佛藏著無數秘密的程慧,完全是兩個人!她的眼神,她偶爾流露出的對某些事物的敏銳洞察,她麵對突發狀況時那份超乎尋常的鎮定,甚至她身上偶爾散發出的、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危險的氣息……這一切,都與“父親是私企高管,母親是普通公務員”這個安全、穩定、毫無波瀾的背景格格不入。就像一個本該生長在精致花房裡的玫瑰,卻帶著荒野荊棘的刺和風霜的痕跡。
這份強烈的違和感驅使著王子維將調查的觸角伸得更遠。他將目標轉向了程慧身邊另外兩個重要的男性:她名義上的正牌男友唐澤,以及那個神秘莫測、總在她身邊若即若離的利修儒。
調查唐澤的早期經曆異常順利,甚至順利得有些詭異。唐澤的父母在他高二那年遭遇空難雙雙罹難,這場慘劇在當時的地方新聞上還留有簡短報道。巨額的空難賠償金和人壽保險理賠,讓當時尚未成年的唐澤瞬間擁有了足以支撐他優渥生活到成年的財富。他後來順利考入大學,履曆清晰。然而,所有的線索,就像被一把無形的快刀齊刷刷斬斷——在高三期間某個節點之後,唐澤這個名字仿佛人間蒸發。調查報告上隻有一行冰冷的備注:“經查,目標人物於高中三年級起,疑似正式皈依道教,此後所有社會活動軌跡及個人信息均無法追蹤,檔案被加密或封存,權限不足,無法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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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道教就沒有任何資料了?”王子維盯著屏幕上的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這絕非尋常的“出家”或“隱居”。什麼樣的“入道”,能讓一個大活人在現代社會的信息網絡中消失得如此徹底?連他父親那位手眼通天的朋友都碰了壁?這背後牽扯的東西,絕非一個普通道觀那麼簡單。唐澤的消失,本身就透著濃重的非自然意味。
而當調查的焦點轉向利修儒時,王子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空”。這感覺,比唐澤的“消失”更令人心悸。利修儒在大學裡的存在是真實的——他有學籍,有選課記錄,有成績單,甚至還有幾張模糊的校園活動照片。然而,除此之外,一片虛無。他的戶籍信息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迷霧,係統裡隻能查到他在大學入學時登記的基礎資料,再往前追溯,一片空白,仿佛這個人是從大學才開始存在的。沒有家庭背景信息,沒有父母親屬記錄,沒有中學、小學的檔案,甚至連出生證明的線索都石沉大海。沒有社交媒體的深度痕跡,沒有銀行大額流水,沒有就醫記錄,沒有房產車輛信息……他就像一滴完美融入大海的水珠,或者一個精心編程的虛擬人物,除了在大學這個小生態圈裡留下的必要痕跡,在更廣闊的社會信息海洋裡,他根本不存在!
“什麼都查不到……”王子維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後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在這個信息近乎透明的時代,一個活生生的成年人,怎麼可能做到如此徹底的“無痕”?這需要的能量和手段,遠超普通富豪或官員所能達到的層麵。利修儒這個人,本身就代表著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謎團。
書房裡隻亮著一盞台燈,昏黃的光線將王子維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背後巨大的書架上。窗外城市的喧囂被厚厚的隔音玻璃過濾,室內隻剩下他略顯粗重的呼吸聲。他看著屏幕上並排的三份摘要:程慧那普通得可疑的檔案,唐澤戛然而止的“入道”記錄,以及利修儒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存在證明”。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困惑、不安甚至一絲恐懼的感覺,如同冰冷的藤蔓,緩緩纏繞上他的心臟。他原以為自己接近了程慧的世界,此刻才驚覺,他看到的或許隻是冰山浮出水麵的一角,而水麵之下,是深不可測、光怪陸離的未知深淵。他手中的威士忌,冰球早已融化殆儘,隻剩下寡淡的液體,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
幾天的時間,在王子維這裡仿佛被拉長成了粘稠的膠質。那份關於程慧、唐澤、利修儒的調查結果,像一團冰冷的迷霧,始終縈繞在他心頭,驅之不散。調查的碰壁非但沒有打消他的疑慮,反而像往燃燒的柴堆裡潑了油,讓那份不甘和探究欲燒得更旺。就在他對著電腦屏幕,手指無意識地在鍵盤上敲擊著毫無意義的字符,試圖從那些有限的、充滿疑點的資料中再榨出點線索時,手機屏幕突兀地亮起,一個意料之外卻又在某種預感之中的名字跳了出來——曾哥。
王子維的指尖在接聽鍵上懸停了一瞬。他和曾哥算不上熟稔,之前隻在父親組織的幾次重要商務晚宴或私人高爾夫球局上見過幾麵。但每一次見麵,這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都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那種印象,不是源於他的身份曾哥似乎是父親某個關鍵項目的特彆安全顧問,具體背景諱莫如深),而是源於他這個人本身散發出的、近乎實質性的氣場。
曾哥就像一把大槍。
這個比喻瞬間清晰地浮現在王子維腦海。不是那種陳列在博物館裡擦得鋥亮的裝飾品,而是一把經曆過硝煙洗禮、槍管帶著冷硬幽光、隨時處於待擊發狀態的重型槍械。他身高一米九出頭,肩膀寬闊得如同磐石,站在那裡,無需任何言語或動作,就自帶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的沉默不是木訥,而是如同深淵般的斂藏,那雙鷹隼般的眼睛掃過人群時,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他的動作總是精準、簡潔,帶著一種經過千錘百煉、去除了一切冗餘的機械感,每一次邁步都像標尺量過般沉穩。在觥籌交錯、虛與委蛇的名利場上,曾哥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異類,一個沉默的、不容忽視的警告符號。
曾哥的來電極其簡短,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隻有一句低沉、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陳述句:“王少,下午五點,‘雲隱閣’,見麵談點事。”語氣不是請求,而是不容置疑的通知。說完便掛了電話,連給王子維詢問或拒絕的機會都沒有留下。話筒裡隻剩下忙音的嘟嘟聲,像冰冷的雨點敲在王子維心上。
“雲隱閣”是當地一個極其低調也極其昂貴的私人會所,坐落在半山腰,以極致的私密性和頂級的服務著稱,據說沒有會員引薦,連門都摸不到。王子維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他被穿著素色旗袍、步履無聲的侍者引入一個名為“聽鬆”的獨立庭院包廂。包廂設計得極有禪意,大麵積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過的日式枯山水庭院,幾株姿態虯勁的古鬆點綴其間,環境清幽得近乎隔絕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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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圓桌上,王子維已經按照最高規格點好了菜:空運來的頂級海鮮刺身在水晶冰盤上閃著誘人的光澤,慢火煨燉了八小時的佛跳牆在精致的紫砂盅裡氤氳著醇厚的香氣,還有幾道需要提前預定的功夫菜,以及一瓶價值不菲的、年份絕佳的勃艮第特級園紅酒,正靜靜地躺在冰桶裡,瓶身凝結著細密的水珠,像情人的眼淚。
王子維坐在主位對麵的客座,麵前的骨瓷茶杯裡,雨前龍井碧綠的茶湯散發著清雅的香氣。他強迫自己看起來鎮定,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杯壁,目光時不時瞥向包廂入口那扇厚重的、繪著水墨山水的推拉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窗外鬆枝的影子隨著微風在枯山水的白沙上緩緩移動。
三點整。
分秒不差。
包廂門被無聲地拉開,沒有敲門,沒有侍者通報。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幾乎填滿了門口的光線,帶著一股室外的微涼空氣走了進來。正是曾哥。
他還是那副樣子。一身剪裁合體但毫無品牌標識的深灰色定製西裝,包裹著那副如同鋼鐵澆築般的身軀。寸頭,鬢角已有些灰白,更添幾分冷硬。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深刻的法令紋如同刀刻,眼神銳利依舊,進門後隻掃了一眼滿桌的珍饈美饌和那瓶醒目的紅酒,目光便如同探照燈般精準地落在了王子維臉上。那眼神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狀態。
“曾哥,您來了,快請坐。”王子維立刻站起身,臉上堆起客套的笑容,伸手示意主位。
曾哥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他走到主位前,卻沒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桌麵,在那瓶勃艮第上停留了半秒,然後拉開椅子。動作依舊簡潔有力,椅子腿與地麵摩擦發出輕微而沉穩的聲響。他坐下,寬闊的背脊挺得筆直,雙手自然地放在鋪著雪白桌布的大腿上,那姿態不像來赴宴,倒像是隨時準備應對一場突襲。
侍者悄無聲息地進來,恭敬地詢問是否需要上菜斟酒。王子維連忙看向曾哥。
“不用。”曾哥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直接擠壓出來,沒有任何多餘的音節。他擺了擺手,動作幅度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決斷力。侍者立刻會意,無聲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門。
包廂裡隻剩下他們兩人。滿桌香氣四溢的佳肴瞬間成了尷尬的背景板。王子維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拿起茶壺想給曾哥倒茶。
“不用麻煩。”曾哥再次開口,目光如同實質般釘在王子維臉上,打斷了他的動作。“我時間不多,說正事。”
王子維放下茶壺,坐直了身體,感覺喉嚨有些發乾。“曾哥您說。”
曾哥那雙鷹隼般的眼睛緊緊鎖住王子維,仿佛要穿透他的偽裝,直視他內心的想法。沉默了幾秒鐘,這短暫的寂靜在王子維感覺中卻無比漫長,空氣仿佛都凝固了,窗外鬆枝的影子也似乎停止了晃動。
“你最近,在查幾個人。”曾哥終於開口,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沒有任何疑問的意味。“程慧。唐澤。利修儒。”
王子維的心猛地一沉!他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接,而且精準地點出了這三個名字!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他強自鎮定,試圖辯解:“曾哥,我隻是……”
“停下。”曾哥打斷了他,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敲在王子維心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立刻,停止你所有的調查。刪除你手上所有相關的資料。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王子維的臉色微微發白,他感覺自己的手心在冒汗。“曾哥,我……我隻是想知道程慧她……”
“原因,我不清楚。”曾哥再次打斷他,語氣沒有絲毫波動,仿佛在轉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他的眼神卻變得更加銳利,如同冰錐,刺得王子維不敢直視。“我隻是收到上麵的指令。”他微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那鋼鐵般的臉龐上,極其罕見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凝重。“來自……更上遊的一些勢力。”
“更上遊……的勢力?”王子維艱難地重複著這幾個字,聲音有些發澀。他知道曾哥的層次已經很高,連他父親都要對其禮讓三分。能讓曾哥稱之為“更上遊”並親自出麵傳達警告的……那該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股冰冷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他,比看到利修儒那空白的檔案時更甚!這已經超出了他認知的範疇。
“警告很明確。”曾哥看著王子維瞬間變得蒼白的臉,繼續說道,每一個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到此為止。如果繼續……”他沒有說下去,隻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極其短暫地閃過一絲讓王子維感到毛骨悚然的東西——那不是威脅,更像是一種……憐憫?仿佛在看著一個即將踏入致命雷區而不自知的人。“後果,你承擔不起,你父親也兜不住。”
說完,曾哥不再多言。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包廂內投下巨大的陰影。他沒有再看王子維一眼,也沒有再看那滿桌無人動過的珍饈一眼,仿佛那些東西從未存在過。他轉身,邁開那如同標尺量過般沉穩的步伐,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那扇繪著水墨山水的推拉門,身影消失在門外,如同他出現時一樣突兀、無聲。
隻留下王子維一個人,僵坐在寬大的座椅裡,麵對著滿桌漸漸失去熱氣的佳肴和那瓶凝結著更多水珠的昂貴紅酒。包廂裡死寂一片,窗外的鬆影似乎又開始移動,沙沙作響,卻像是某種不詳的竊竊私語。曾哥最後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和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憐憫,像冰冷的毒蛇,纏繞著他的脖頸,讓他幾乎無法呼吸。那瓶勃艮第紅酒瓶身上的水珠,此刻看起來,竟像極了冰冷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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