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古漢台的柏樹林還籠罩在青灰色的晨霧中。靖九道長立於拜將台遺址的青銅戰鼓旁，手中拂塵輕掃鼓麵，震落的露珠在石板上排列成《道德經》第十五章的全文：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穀，混兮其若濁。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
靖九取來漢江邊的鵝卵石，在掌心輕輕摩挲："看這石頭，被江水打磨千年，可有人說得清每一道紋路的來曆？"石頭突然裂開，露出內部晶瑩的水晶簇——正如得道者外表平凡，內藏玄機。
尉淨湊近觀察時，靖九突然對著水晶嗬氣，霧氣中浮現出曆代修道者的麵容：葛洪采藥、張三豐醉拳、孫思邈著書...最後化作她自己的倒影。"善為道者，"靖九輕聲道，"就像這水晶，既映萬物，又不滯於物。"
講到"強為之容"時，靖九從袖中取出七盞青銅油燈，每盞燈焰都呈現不同形態：
"豫兮若冬涉川"
燈焰如履薄冰般顫抖，尉烈伸手欲扶，火焰卻在他指尖結出霜花。"慎始慎終，"靖九吹熄此燈，"如你們過石門棧道時的謹小慎微。"
"猶兮若畏四鄰"
燈芯突然爆出四朵分焰，如臨大敵般互相戒備。尉能嘗試調和，火焰反而糾纏成結。"戒慎恐懼非怯懦，"靖九以劍尖輕挑，"而是對因果的敬畏。"
"儼兮其若客"
燈焰端正如禮儀官，連煙氣都筆直上升。尉烈模仿其態行禮，衣袍下擺竟無風自動。"儼非做作，"靖九將燈舉過頭頂，"是內在莊嚴的外顯。"
"渙兮若冰之將釋"
冰晶狀的火焰漸漸融化，水滴在石板上形成卦象。尉淨觸碰水滴，寒意直透丹田又化作暖流。"剛極則柔，"靖九拾起融化的冰晶，"如你們練劍時的收勢。"
"敦兮其若樸"
燈焰縮成黃豆大小，卻照得整個拜將台亮如白晝。尉空試圖記錄光暈，發現筆墨難描其質。"大智若愚，"靖九將燈火藏入袖中，"如這漢中沃土，看似平凡卻孕育萬物。"
"曠兮其若穀"
燈盞突然擴大十倍，火焰卻微弱如螢。眾人俯身傾聽，竟聽見山穀回音般的劍鳴。"虛懷若穀，"靖九將燈擲向空中，"方能容納萬千劍氣。"
"混兮其若濁"
最後一盞燈焰混沌如漩渦，將前六盞的灰燼儘數吸入。尉淨看得入神，不覺間自己的影子也被卷入焰心。"和光同塵，"靖九突然拍手，混沌中躍出隻火鳳凰，"這才是"蔽不新成"的真諦。"
練劍時，靖九讓眾人在褒河灘塗上演練。每當劍尖劃過淤泥，就需做到"濁中帶清"——淤泥飛濺的軌跡要組成完美弧形。尉能練到第七遍時，劍鋒帶起的泥漿竟在空中凝成"玄通"二字，引得魚群躍出水麵爭食。
午後的褒河泛著翡翠色光澤，兩岸峭壁上"石門十三品"的摩崖石刻時隱時現。師徒五人租了條烏篷船溯流而上，船老大是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槳聲裡帶著蜀道背夫的號子節奏。
"看那"玉盆"石刻，"老者指著右岸的球形凹穴，"張良當年在此洗棋，棋子落水化作桃花水母。"尉淨俯身掬水，果然撈起幾隻透明小生物，它們的觸須正勾勒著太極圖案。
行至石門水庫大壩前，水麵突然由濁轉清。靖九取來兩瓶水分裝："上遊濁水是人間，庫區清水是道境。"他將兩瓶水對傾，交界處竟出現條遊動的金龍，"孰能濁以靜之徐清？這便是答案。"
遊泳時更顯玄妙。尉烈潛入水庫深處，發現沉沒的古棧道木樁上長滿熒光水藻，排列成"安以久動"的篆文；尉能則在水麵仰浮，聽見壩體傳來類似編鐘的聲響——原來是不同深度的水流在混凝土結構間奏響"水文樂章"。
傍晚在"觀瀾居"用膳，這家開在漁政站舊址的小館沒有菜單。老板娘是位退役遊泳運動員，按當日漁獲和時令野菜配菜：
椒鹽白條魚，褒河特產的細鱗魚，炸得連骨帶刺都能嚼碎。魚身彎曲的弧度，恰似石門隧道剖麵圖。
石斛燉土雞，湯色如漢江晨霧，雞肉用竹刀分解，每塊都帶著"石門"摩崖的紋理。尉空夾起雞翅時，湯麵浮現出"日月"二字倒影。
灰灰菜炒臘肉，崖壁上采的野菜，入口微苦後回甘。靖九特意讓眾人先含苦片刻："這便是"徐生"的滋味。"
苞穀珍稀飯，用石門水庫灌溉的玉米磨粉，粥裡沉浮的枸杞像極了沉水碑文的朱砂拓點。
酒是自釀的拐棗酒，盛在仿漢代的漆耳杯裡。當月光透過庫區水麵折射進窗戶時，杯中的酒液竟顯現出白天遊泳時見過的熒光水藻圖案。老板娘笑著說這是"石門玄光"，隻有農曆十五前後才能看到。
"保此道者不欲盈。"靖九舉杯對著月光，"就像這水庫，永遠留三分空容，方能調節洪枯。"窗外，泄洪道的水簾正將月光碎成萬千銀幣，恰似第十五章描述的"蔽不新成"——在看似陳舊的水利工程裡，藏著生生不息的天道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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