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穿了洛陽城的喧囂與暖陽,狠狠紮進了寒衣閣的心臟。
當紅綃的朱雀死士,以折損三人的慘重代價,將單雄信血染秦王府、青絲隨波東流的密報,以及程咬金冒險傳出的最後細節,呈到林天生案前時。這位運籌帷幄、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寒衣閣主,第一次在眾人麵前…失態了。
“噗——!”
一口殷紅的鮮血,毫無征兆地從林天生口中噴出,濺落在麵前那份字字泣血的密報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猩紅!
“主公!”“閣主!”侍立一旁的沈墨、杜衡、紅綃無不駭然驚呼!秦猙更是虎目圓睜,一步跨前,獨臂下意識地想要攙扶。
林天生卻猛地抬手,阻止了所有人的靠近。他臉色慘白,身體微微搖晃,扶住冰冷的案幾邊緣才勉強站穩。那雙總是深邃如淵、智珠在握的眼眸,此刻布滿了駭人的血絲,充斥著一種難以置信的劇痛、滔天的怒火,以及…深不見底的自責與悲慟!
他死死盯著那份被鮮血染紅的密報,仿佛要透過紙背,看到長安秦王府那冰冷廳堂中,單雄信身中數十箭、怒目圓睜、血染錦袍、奮力擲出錦囊的最後一刻!看到那縷承載著誓言與忠誠的青絲,在渾濁的渭水中沉浮、東去…
“單…兄…”林天生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兩個破碎的音節,如同砂礫摩擦,帶著血腥味。他猛地閉上眼,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正承受著萬箭穿心之痛!單雄信,這位半路投效卻肝膽相照的猛將,這位在邙山聚義時便以血誓追隨的兄弟,這位在無數惡戰中為他擋刀浴血的袍澤…竟是以如此慘烈、如此壯烈的方式…走了!
為了他的大計,為了救他的養母,為了寒衣閣的信念,甘入龍潭,智獻假圖,勇斥敵酋,最終…血染敵庭,青絲還主!那句“頭顱酬公子…青絲…還寒衣!”,如同魔咒,在他腦海中反複回響,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他的心上!
他辜負了這份信任!他讓兄弟踏入了必死之地!他林天生…何德何能!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如同受傷孤狼般的悲嘯,終於衝破林天生的喉嚨,在肅穆的議事廳中炸開!那嘯聲中蘊含的悲憤與痛苦,讓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心如鐵石的秦猙,都瞬間紅了眼眶!
“李世民!!!”林天生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半分痛楚,隻剩下焚儘一切的仇恨與冰冷的殺意!他一把抓起染血的密報,狠狠攥緊,指節捏得發白,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寒風:
“傳令!全軍…縞素!”
命令如同驚雷,瞬間傳遍整個洛陽城,傳遍寒衣閣掌控的每一寸土地!
三日之內,洛陽城頭飄揚的隋字大旗降下半旗。所有寒衣閣所屬將士,無論職階高低,皆卸甲披麻,臂纏黑紗。朱雀部探馬四出,遍尋黃河沿岸,隻為打撈那可能存在的、裝著青絲的錦囊殘骸,但最終隻尋回幾片被河水浸泡得發白、印有寒衣閣玄武紋的錦緞碎片。這便是單雄信留下的…唯一遺物。
七日後,邙山南麓,黃河之濱。
時值深秋,北風蕭瑟,卷起漫天枯黃的落葉。浩蕩的黃河水裹挾著泥沙,奔流東去,發出低沉而永恒的嗚咽,如同大地在為英魂悲歌。
一座新築的、巨大的衣冠塚,背依蒼茫邙山,麵朝滾滾黃河,矗立在寒風之中。塚前,沒有奢華的碑銘,隻有一塊取自黃河灘最堅硬的青石,上麵以刀斧之力,深刻著七個大字:
“義士單雄信之墓”
字跡剛勁,力透石背,透著一股沙場喋血的悲愴。
塚前祭台,肅穆異常。沒有三牲祭品,隻有兩樣東西:
左側,是一個打開的、古樸沉重的紫檀木匣。匣內,靜靜躺著一件折疊整齊、卻依舊能看出大片暗褐色乾涸血跡的錦袍——正是當年雁門驚魂時,蕭皇後為保護幼年林天生,撕下為他裹傷的鳳袍殘片!這象征著養育之恩重逾泰山的信物,此刻被鄭重地置於此處。
右側,則是一件半舊的、被暴力撕裂的瓦崗製式皮甲,正是單雄信在秦王府“剮衣明誌”時所撕裂的那件!皮甲旁邊,擺放著那幾片從渭水中尋回的、浸染著單雄信鮮血和黃河水的錦囊碎片,以及…一束被紅絲線精心纏繞的烏黑發絲——那是寒衣閣初創、四象歸位之時,單雄信割下立誓所留,後被林天生珍藏,最終在單雄信渡河前歸還於他的那縷青絲!
恩與義,生與死,在此刻,以這樣一種震撼而悲壯的方式,並置一處。
祭台之前,黑壓壓一片,如同沉默的山巒。數萬寒衣閣將士,上至四象部首,下至普通士卒,人人身披麻衣,臂纏黑紗,肅然而立。寒風卷起他們麻衣的下擺,吹動他們額前的白布,卻吹不散那彌漫天地間的肅殺與悲憤!無數杆冰冷的長槊、陌刀、長槍,如同鋼鐵森林,直指蒼穹,在鉛灰色的天幕下閃爍著寒光。
整個軍陣,寂靜無聲。唯有黃河的嗚咽,北風的呼號,以及…數萬人沉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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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台中央,林天生同樣一身素縞。他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往日的深邃與堅定,隻是那深處,燃燒著一團名為複仇的、永不熄滅的火焰。他手中沒有香燭,隻有一樽盛滿烈酒的青銅酒爵。
他緩緩走到衣冠塚前,目光掃過那件染血的蕭後鳳袍碎片,又落在那件撕裂的皮甲和錦囊碎片上,最終定格在那縷被紅絲纏繞的青絲之上。他沉默著,仿佛在與逝去的英魂無聲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