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季來得又急又猛。程七月坐在長途汽車最後一排，雨水在車窗上劃出蜿蜒的痕跡，像極了程遠死前眼角的那滴淚。她摸了摸左眼，灰綠色的虹膜在昏暗車廂裡泛著微光。三天了，那支試劑仍在與體內的納米機器人對抗，每次心跳都伴隨著細密的刺痛。
前排的小孩不停踢著座椅，年輕的母親歉意地回頭。目光相接的瞬間，女人突然瞪大眼睛："你的眼睛......"話未說完便驚恐地抱起孩子換了座位。七月低頭看向車窗倒影，發現左眼正不受控製地閃爍著數據流般的綠光。
廁所隔間裡，七月用手術刀劃開左臂皮膚。沒有血，隻有熒綠色的液體和細如發絲的金屬纖維。她咬著毛巾將一枚微型芯片從肌肉組織裡挑出來，芯片背麵刻著t11247。這是蘇婉埋在她體內的追蹤器，也是記憶控製器。
芯片浸入馬桶的瞬間，大量真實記憶如決堤洪水般湧來：
二十年前實驗室的爆炸；
程淵將哭鬨的嬰兒塞給護士長；
蘇曼跪在燃燒的房門前，懷裡抱著已經停止呼吸的真正林小諾......
七月原以為自己是克隆體，但實際是第一個基因編輯成功的實驗體）劇烈乾嘔起來。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碎片正在被身體排斥，就像排斥一個拙劣的謊言。最痛的記憶來自三年前——程遠第一次殺死她時，右手小指不自然地顫抖著。當時她以為那是愧疚，現在才明白那是蘇婉給他植入的控製器在強製他動作。
汽車突然急刹。七月透過縫隙看到穿製服的人正在上車檢查身份證。她迅速將止血粉灑在傷口上，從應急包底層抽出那張"程七月"的護照。照片上的女人與她有七分相似，唯獨缺少左眼的異色。
"請出示證件。"警官敲響隔間門。七月深吸一口氣推開門，發現站在眼前的不是警察，而是穿著仿製警服的t係列克隆體。那人盯著她的左眼，頸側條形碼在衣領下若隱若現。
"11247號。"克隆體壓低聲音，"蘇女士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他遞來一部手機，屏幕上蘇婉正在撫摸程遠沾血的照片："他心臟上的芯片是假的，真芯片在你這。回來，我就告訴你程遠藏起來的秘密。"
七月的指尖剛要觸碰屏幕，突然看到蘇婉無名指上的戒指——藍寶石內側刻著t..，與她脖子上掛的那枚一模一樣。這個細節像刀片般劃開迷霧：如果蘇婉戴著林小諾母親的戒指，那麼......
"你不是蘇曼的妹妹。"七月猛地抬頭，"你就是蘇曼。"
屏幕裡的女人表情凝固了。三秒後，克隆體突然抽搐著倒下，耳孔冒出青煙——他被遠程滅口了。七月搶過手機，在自動銷毀前捕捉到最後一幀畫麵：蘇婉實為蘇曼）身後牆上掛著日曆，11月23日被紅圈標記。
暴雨中的加油站空曠寂靜。七月躲在廢棄油罐車裡，用搶來的手機連接存儲器。弟弟——第一代1123的全息影像在雨水中閃爍："如果你發現蘇曼還活著，說明她成功轉移了意識。程遠的心臟芯片確實有密碼，但需要你的虹膜和......"乾擾波突然吞沒了後半句話。
油罐車外傳來腳步聲。七月熄滅投影，聽見李妍的聲音在雨中飄忽："我知道你在這裡。程遠死前給我發了消息。"一把手槍從縫隙滑進來，"他說密碼是你左眼裡藏著的名字。"
七月愣住。她摸向疼痛不已的左眼，突然明白為什麼這隻眼睛始終無法完全修複。當手指按在眼皮上特定位置時，虹膜表麵浮現出微小的字母：c.y.——程遠名字的縮寫。
"他早就把密碼放在你身體裡了。"李妍的聲音突然哽咽，"每次輪回，他都會想辦法讓你記住這個。但每次記憶清除後......"
油罐車的鐵皮被雨點砸得嗡嗡作響。七月想起教堂裡程遠最後的眼神，那不是訣彆，是期待。他賭她這次能記住，賭她能在無數虛假記憶中找到這個埋藏最深的真相。
"蘇曼用程遠的克隆體做了二十年實驗。"李妍遞來一張照片，上麵是二十個長得像程遠的男孩，"她想要的是程遠對你產生的感情數據，那是激活密碼的關鍵。"
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小字：愛是唯一無法克隆的病毒。
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聲音。李妍突然將七月推向排水溝："跑！去11月23日的坐標！"下一秒，子彈穿透了她的胸膛。七月在泥水中翻滾，看到李妍用口型說著"對不起"，然後引爆了身上的炸彈。
衝擊波將七月掀進湍急的河水中。沉浮之間，她看到左眼投射出的全息坐標——北緯31°23"，東經121°47"。上海某個老式公寓，她和程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渾濁的河水灌入肺葉。七月在窒息中想起輪回記憶裡從未變過的細節：每次"初見"，程遠都會問她"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原來那不是搭訕，是發自靈魂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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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底的水草纏住腳踝。七月停止掙紮，任憑身體沉向黑暗。就在意識即將消散時，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人無名指上戴著藍寶石戒指，用力將她拖向水麵。
朦朧中，七月看到一張與程遠有七分相似的臉。女人湊近她耳邊輕聲說："我是蘇曼，也是t0000。程遠是我兒子，而你......"
浪頭打來，後半句話碎成泡沫。七月再次沉入水下，這次她看清了女人脖子上的條形碼：t0000後麵跟著小小的字母——o。
意識最後閃回教堂爆炸前的畫麵。程遠將芯片掛在聖母像上時，嘴唇動了動。當時她以為他說的是"記住我"，現在才明白那是——
"找到母親。"
上海的梧桐葉開始泛黃時，一位戴墨鏡的女人站在老式公寓的天台上。她左眼的灰綠色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普通棕褐色。身後腳步聲接近，女人沒有回頭。
"芯片已經銷毀了。"來人是李妍的克隆體，手裡拿著程遠留下的日記本，"蘇曼的意識轉移實驗失敗了。真正的蘇曼二十年前就死在了......"
"我知道。"七月撫摸著手腕上的傷疤，那裡曾經有個條形碼，"她死在我出生那天。"
日記本最後一頁夾著兩張電影票，日期是2003年11月23日。票根背麵是程遠潦草的筆跡："如果這次還是失敗，就讓孩子叫七月吧。林七月，比小諾多活一個月的意思。"
風吹起七月的長發，露出後頸上新鮮的疤痕。那裡曾經有個數字7，現在被紋成了一顆小小的星星。而在她貼身的口袋裡，藏著一枚從河底撈起來的戒指，內側刻著兩個被磨得幾乎看不清的字母：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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