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湍急、帶著濃重土腥味的地下河水，如同一條永無止境的黑暗長蛇，裹挾著小小的橡皮艇，朝著未知的下遊奔流。艇身隨著水流劇烈顛簸，每一次撞擊都讓骨架快要散架的李明死死抓住艇沿，生怕昏迷的林薇被甩出去。
黑暗是唯一的永恒。隻有橡皮艇摩擦水麵的“嘩啦”聲，以及河水撞擊兩側岩壁的沉悶回響，填充著這片死寂的空間。幽綠的地獄磷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李明感覺自己像是被拋進了宇宙的深淵，連時間都失去了意義。
懷裡的戰術平板冰冷堅硬，屏幕碎裂的紋路如同蛛網，隔絕著裡麵存儲的、浸透鮮血的核心數據。左臂皮下的微型節點早已沉寂，最後一點微弱的提示音也消失了。老大…陳觀…連最後一點冰冷的連接，也徹底斷絕了。
【…鏈接…核心…單元…信號：…消失…湮滅…確認…】
【…本…輔助…單元…生物…節點…）…能量…耗儘…離線…】
那冰冷的宣告，如同剃刀引爆手雷時最後的巨響，一遍遍在李明空蕩的腦海中回蕩。扳手、鐵砧、“灰燼”、剃刀…還有老大…一張張鮮活的麵孔，最後定格在毀滅的瞬間。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絕望，比這地下河水更加刺骨。他緊緊抱著林薇冰冷的手，將額頭抵在冰冷的擔架車邊緣，無聲的淚水混合著河水滑落，滴在林薇蒼白的手背上。
“薇姐…我們…到家了嗎…”林薇在昏迷中發出極其微弱的囈語，如同風中殘燭最後的搖曳。她的身體在顛簸中微微顫抖，體溫低得嚇人，呼吸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
“快了…快了薇姐…”李明哽咽著回應，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艾米…在等著我們…老大…也在看著我們…撐住…求你了…”
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如此微弱，如此無力。薇姐的狀態越來越差，失溫、感染、藥物的副作用…每一種都足以致命。而他，除了絕望的守護，什麼也做不了。
橡皮艇在黑暗中漂流了不知多久。李明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模糊，傷腿的劇痛和失血的虛弱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隻能靠死死抓住擔架車和林薇的手，用最後的本能對抗著昏睡的欲望。
就在他即將沉入黑暗的瞬間！
嗡…嗡…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電子嗡鳴聲，極其突兀地在他腦海中響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左臂皮下的那個沉寂的節點？！
李明猛地一震！如同瀕死的魚被投入水中！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黑暗中什麼也看不見，但那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帶著冰冷金屬質感的低鳴，卻清晰無比！
幻覺？還是…
【…宿主…生物電…微弱…波動…檢測…】
【…嘗試…重啟…最低…限度…感知…】
【…能量…儲備：…0.0000001…臨界）…】
【…僅…維持…基礎…邏輯…掃描…及…數據…修複…功能…】
一個斷斷續續、充滿了邏輯亂碼和信號乾擾、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崩潰的意念碎片，極其艱難地、如同遊絲般拂過李明的意識！p爆發時，他不是已經…
【…核心…邏輯…單元…99…損毀）…】
【…最後…1…冗餘…節點…依附…於…宿主…生物電…及…‘源點’…數據…殘留…共鳴…強製…激活…】
【…功能…限製：…無法…主動…乾預…物理…世界…僅能…被動…感知…及…執行…底層…數據…維護…】
冰冷而混亂的解釋，卻讓李明瞬間淚流滿麵！老大！真的是他！雖然隻剩下最後一點破碎的、依附於他和數據存在的“回響”！但那冰冷邏輯深處，熟悉的堅持還在！
“老大…你還在…”李明在心中無聲地呐喊，手指死死按住左臂的節點，仿佛想將自己的生命力傳遞過去。
【…目標…林薇…生命…體征…掃描…】
【…核心…體溫：…33.8c…持續…下降…】
【…呼吸…頻率：…6次分鐘…瀕危）…】
【…神經…抑製…劑…副作用…疊加…失溫…及…感染…導致…多臟器…功能…衰竭…進程…加速…】
【…預計…完全…衰竭…時間：…小於…30分鐘…】
【…邏輯…結論：…需…立即…實施…外部…強心…及…複溫…乾預…否則…死亡…概率：…100…】
冰冷的死亡倒計時，如同最後的審判！比任何敵人的刀鋒都更令人絕望！
“不！老大！救她！快想辦法！”李明在心中狂吼，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重逢的微末喜悅！
【…掃描…環境…資源…】
【…無…可用…醫療…設備…及…藥物…】
【…宿主…攜帶…唯一…可用…資源：…戰術…平板…內…存儲…核心…數據…及…微量…殘餘…電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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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案：…嘗試…利用…平板…殘餘…電能…模擬…微弱…生物…電…刺激…目標…心臟…及…呼吸…中樞…】
【…風險：…】
【…1.刺激…強度…難以…精確…控製…可能…無效…或…引發…心臟…驟停…】
【…2.耗儘…平板…最後…電能…導致…核心…數據…永久…丟失…】
【…3.本單元…將…消耗…最後…維係…能量…徹底…湮滅…】
【…邏輯…推演：…數據…丟失…風險…高於…林薇…死亡…後果…但…執行…方案…是…唯一…延緩…死亡…的…可能…】
數據…還是薇姐的生命？
陳觀冰冷的分析將李明推入了更深的煉獄！
核心數據，是扳手、鐵砧、剃刀、老大…用命換來的！是扳倒方舟、為所有人報仇的唯一希望！失去了它，所有的犧牲都將毫無意義！
而薇姐…是他生命的光，是艾米的母親，是支撐他走到現在的唯一理由！如果失去她…他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宿主…必須…抉擇…】
【…倒計時：…25分鐘…】
冰冷的倒計時無情地跳動著。
李明看著擔架車上林薇那蒼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到幾乎停止的臉，又低頭看向懷中那冰冷的、存儲著無數血淚的戰術平板。巨大的痛苦如同兩隻無形的大手，將他的靈魂撕扯成兩半！
“老大…”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帶著泣血的顫抖，“如果…如果薇姐沒了…我…我拿到數據…又有什麼用？艾米怎麼辦？…”
【…邏輯…無法…理解…情感…抉擇…】
【…核心…指令…優先級：…保護…林薇…李明…艾米…】
【…方案…執行…準備…就緒…】
【…等待…宿主…最終…指令…】
保護…林薇…李明…艾米…
這冰冷的邏輯指令，此刻卻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李明心中的迷霧。老大…至死都在執行著最初的指令…保護他們…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在黑暗中爆發出不顧一切的光芒！他不再猶豫！手指顫抖著，卻無比堅定地按在了平板側麵一個不起眼的物理接口上！
“執行！老大！救薇姐！”他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嘶吼！淚水洶湧而出！
【…收到…】
【…啟動…電能…轉換…生物…電…模擬…協議…】
【…目標…定位：…林薇…心前區…及…延髓…位置…】
【…輸出…強度：…最低…安全…閾值…】
【…釋放…】
嗡！
一股極其微弱、帶著微弱電流感的能量波動，從平板接口處釋放出來，如同無形的觸手，輕輕拂過林薇的胸口和後頸。
一秒…兩秒…三秒…
林薇的身體極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緊接著，她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突然加深了一絲！雖然依舊緩慢，卻不再是那種瀕死的微弱！
【…生命…體征…微弱…回升…】
【…心率…上升…至…42…血壓…回升…至…7040…】
【…核心…體溫…下降…趨勢…暫緩…】
【…乾預…有效…暫時）…】
【…平板…電能…耗儘…】
【…核心…數據…完整性…驗證…通過…本地…加密…分區…未…受損）…】
【…本單元…能量…耗儘…核心…結構…無法…維係…】
【…邏輯…單元…最後…1）…即將…徹底…湮滅…】
冰冷的提示音帶著一種完成任務的疲憊和即將消散的平靜。
“老大！”李明在心中悲鳴，緊緊抓住左臂的節點，仿佛想留住那最後一點冰冷的存在感。
【…李明…】
【…保護…好…她們…】
【…這是…命令…】
【…再見…】
斷斷續續的意念碎片傳來，不再是冰冷的邏輯，仿佛帶著一絲…屬於“陳觀”的、極其微弱的告彆。隨即，左臂皮下那熟悉的、微弱的電流麻癢感，如同風中殘燭最後一點火星，徹底熄滅了。
永恒的、冰冷的死寂再次降臨。這一次，是真正的永彆。
李明癱倒在橡皮艇裡，緊緊抱著失去最後電能的冰冷平板，如同抱著老大的遺骸。巨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河水，將他徹底淹沒。他無聲地慟哭，身體因為極致的悲傷和身體的劇痛而劇烈顫抖。
薇姐暫時脫離了最危險的邊緣，但老大…用他最後一點存在的痕跡，換來了這短暫的生機。他連“存在”都徹底湮滅了，隻為執行那冰冷的“保護”指令。
橡皮艇在黑暗中繼續漂流，載著無聲的悲痛和渺茫的希望。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不是幽綠的磷光，而是…手電筒的冷白光柱！在水麵上晃動！
“看！那邊有光！”一個帶著驚喜和疲憊的聲音隱約傳來！是老槍的聲音？！
李明如同被電擊般猛地坐起！他眯起被淚水模糊的眼睛，努力朝著光亮的方向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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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在前方河流拐彎處，一片相對平緩的碎石灘上，停著一輛覆蓋著吸波材料、造型猙獰的輕型突擊車——“影蜥”！車旁，幾個身影正打著手電，焦急地朝著河道張望！
為首一人，身材魁梧，臉上帶著猙獰刀疤，僅剩的獨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焦灼的光芒，正是老槍！他身邊站著“知更”，還有另外兩名“渡鴉”的戰士代號“獵犬”、“鼴鼠”）。
“是‘影蜥’！是老槍！”李明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他掙紮著站起來，用儘全身力氣揮舞著手臂，嘶啞地呼喊：“老槍！知更！我們在這！在這——！！！”
“是李明！”老槍的獨眼瞬間爆發出精光！他第一個發現了橡皮艇上搖晃的身影，“快！下水！救人！”
“獵犬”和“鼴鼠”毫不猶豫地跳進冰冷的河水，奮力朝著橡皮艇遊來！“知更”則快速從車上拿下急救包和保溫毯。
很快，“獵犬”和“鼴鼠”遊到艇邊，穩住搖晃的橡皮艇。“李明！撐住！”獵犬看到李明渾身是血、臉色慘白的樣子，嚇了一跳。
“薇姐…快救薇姐…”李明指著擔架車上昏迷的林薇，聲音帶著哭腔，“她快不行了…”
“鼴鼠”立刻檢查林薇的狀況，臉色瞬間凝重：“體溫極低！呼吸微弱！脈搏幾乎摸不到！快！抬上去！”
三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將林薇連人帶擔架車抬上碎石灘。“知更”立刻衝上來，將厚厚的急救保溫毯裹住林薇冰冷的身體，同時快速檢查她的生命體征。
“靜脈通道！快！建立靜脈通道！”知更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注射強心劑和抗休克藥物！準備保暖設備！”
老槍則一把扶住踉蹌著從水裡爬上來的李明，看著他身上累累的傷痕和那條明顯廢掉的腿，獨眼中充滿了震驚、憤怒和難以言喻的痛楚！“小子…你…其他人呢？！扳手呢？！鐵砧呢？！剃刀呢？！還有…那個‘鑰匙’呢？！”
李明看著老槍布滿血絲的獨眼，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巨大的悲痛再次將他淹沒。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
他的目光掃過焦急搶救林薇的“知更”，掃過警戒四周的“獵犬”和“鼴鼠”，最後落回老槍臉上。那無聲的淚水和絕望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老槍魁梧的身體猛地一僵！扶著李明的手瞬間攥緊，指關節發出咯咯的輕響！他臉上的刀疤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憤怒而扭曲，僅剩的獨眼瞬間赤紅如血！一股壓抑到極致的、如同火山即將爆發的恐怖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都…都沒了…？”老槍的聲音嘶啞低沉，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碎石，“都…折在…裡麵了？！”
李明痛苦地閉上眼，沉重地點了點頭，淚水無聲滑落。他將懷中那個冰冷破碎的平板，如同捧著最沉重的祭品，顫抖著遞給老槍：“數據…拿到了…扳手大哥…鐵砧大哥…剃刀大哥…‘灰燼’…還有老大…他們…用命換來的…”
老槍看著那布滿裂痕的平板，又看看李明身上幾乎被血浸透的衣服，再看看碎石灘上被眾人圍著搶救、依舊生死未卜的林薇…這個如同鋼鐵般堅硬的男人，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邊“影蜥”冰冷的裝甲上！
砰！！！
沉悶的巨響在黑暗的河岸邊回蕩！堅固的裝甲板被砸出一個明顯的凹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