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愈發緊了。
細密的雪粉被呼嘯的北風卷起,砸在昭陽殿高聳的琉璃瓦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億萬隻蠶在啃食桑葉。殿內卻暖得令人微醺,巨大的蟠龍銅獸爐裡,上好的銀霜炭無聲燃燒著,暗紅色的火光舔舐著爐壁,將沉水香的氣息烘得馥鬱而粘稠,彌漫在每一個角落。文武百官依著品階肅立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之上,垂首斂目,鴉雀無聲,唯有殿中高台之上,那身著玄黑繡金十二章紋龍袍的身影,是這方天地間唯一的主宰。
軒轅帝的目光,帶著一種審視奇珍異寶般的溫潤笑意,落在高台下方那個纖細的身影上。葉輕眉。
她穿著一身素得近乎刺目的月白衣裙,與滿殿的錦繡華服格格不入,寬大的衣袖垂落,遮住了她緊握禦筆的右手。那支筆,非金非玉,通體烏沉,隻在筆杆頂端嵌著一粒幽光流轉的暗紅色寶石,像一隻凝固的、充滿惡意的眼睛。這是她的“刑天筆”,帝國最令人膽寒的權柄象征之一。
“輕眉,”軒轅帝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殿外呼嘯的風雪,帶著一種近乎慈父的溫和,“今日是你十六歲生辰,更是帝國文脈昌盛之吉日。來,為父皇,也為這江山社稷,落筆祈福。”
那聲音裡的暖意,卻像冰冷的針,無聲無息地刺入葉輕眉的骨髓深處。她微微垂著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投下兩小片蝶翼般的陰影。無人看見她袖中緊握筆杆的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十六歲。一個微妙的界限。
靈魂深處,那無形卻沉重如山的枷鎖,似乎又收緊了一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神魂深處那看不見的灼痛。她知道,每落一筆,那痛楚便會加深一分,如同無形的火焰,緩慢而持續地舔舐著她本源的精魂。然而,她彆無選擇。
“是,父皇。”
她的聲音清泠如碎玉相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她緩緩抬起右手,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皓腕和一截欺霜賽雪的手臂。刑天筆那冰冷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筆尖的毫毛根根分明,閃爍著一種擇人而噬的幽光。
她走到早已備好的巨大玉案前。案上鋪著一張產自南疆雲夢澤的極品“雪濤宣”,潔白無瑕,薄如蟬翼。兩名小黃門屏息凝神,侍立在側,捧著盛滿濃稠墨汁的九龍繞柱紫金硯。
葉輕眉凝神靜氣,刑天筆飽蘸濃墨。筆尖懸於宣紙之上,一股難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間攫住了她。那不是筆的重量,而是某種源於靈魂深處的、帶著血腥味的負擔。她深吸一口氣,空氣裡濃鬱的沉水香也無法驅散心頭的滯澀。
筆落。
筆鋒如刀!
一個鐵畫銀鉤的“盛”字在她筆下迅速成型。起筆如龍抬頭,轉折處似山嶽崩摧,收尾處鋒芒畢露,帶著一股煌煌威壓,幾乎要破紙而出。隨著最後一筆落下,筆尖那粒暗紅寶石驟然亮起一瞬,一股無形的力量波紋般蕩開,瞬間掠過整個大殿。
噗通!噗通!
殿中靠近玉案的幾位老臣,身體猛地一晃,臉色刹那間變得慘白如紙,額角滲出豆大的冷汗,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心臟,雙腿一軟,幾乎要當場跪倒。他們慌忙運起體內微薄的文氣或武元,才勉強穩住身形,看向玉案前那個纖細身影的眼神,充滿了難以抑製的驚駭與敬畏。
葉輕眉對此恍若未覺。筆尖的幽光斂去,她手腕輕轉,沒有絲毫停頓,便要接著寫下“世”字。筆尖再次落下。
異變陡生!
就在筆尖即將觸及宣紙的刹那,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冰冷而狂暴的意誌,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驟然噴發,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量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帶著一種刻骨銘心的怨恨和滔天的殺伐之氣,蠻橫地衝擊著她被禁錮的神魂!
刑天筆在她手中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低沉的嗡鳴,筆杆頂端的暗紅寶石瘋狂閃爍,明滅不定,如同瀕死野獸的獨眼。一股不受控製的巨力牽引著她的手臂,硬生生扭轉了筆鋒的去勢!
嗤——!
尖銳刺耳的裂帛聲響起!
飽蘸濃墨的筆尖,狠狠劃過那潔白無瑕的雪濤宣!墨汁淋漓飛濺,在宣紙上留下一道猙獰、扭曲、充滿了暴戾之氣的筆痕——那根本不是一個字,而是一個殘缺的、卻鋒芒畢露到令人窒息的筆畫!
“弑!”
當這半個字清晰地呈現在所有人眼前時,整個昭陽殿,死一般的寂靜。連殿外呼嘯的風雪聲,似乎也在這一刻被凍結了。
那半個“弑”字,像一道黑色的閃電,劈開了祥和的假象,也劈開了葉輕眉竭力維持的平靜。墨汁尚未乾透,在殿內輝煌的燈火下,反射著一種不祥的、粘稠的光澤。
時間仿佛凝固了。蟠龍爐裡的炭火依舊無聲燃燒,沉水香的暖甜氣息依舊彌漫,但空氣卻驟然變得沉重、粘滯,壓得人喘不過氣。文武百官們臉上的恭敬與畏懼瞬間褪去,隻剩下極致的錯愕與無法置信的驚怖。他們死死盯著玉案上那半個猙獰的字,又猛地抬頭看向高台上那玄黑的身影,眼神如同受驚的獸群,充滿了惶惑與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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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輕眉握著刑天筆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筆杆硌得掌心生疼。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瞬間凍結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來自高台的、先前還溫潤如春的目光,此刻已變得如同萬載玄冰,冷得刺骨,帶著足以碾碎靈魂的威壓,沉沉地落在她的背上。
那目光如有實質,像無數根冰冷的針,穿透她單薄的衣衫,刺入她的皮肉,直抵神魂深處。她感覺自己的心臟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動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刑天筆頂端那粒暗紅寶石的光芒徹底熄滅,變得死寂一片,仿佛也在那目光的威壓下瑟瑟發抖。
“……嗬。”
一聲極輕的、聽不出喜怒的歎息從高台上傳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了大殿的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冷的平靜。
“朕的輕眉,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軒轅帝的聲音依舊溫和,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關切。但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蜜糖的冰錐,狠狠紮進葉輕眉的耳中。那溫和之下潛藏的、足以凍結時空的寒意,讓她渾身的血液都幾乎停止了流動。
她猛地鬆開手指,刑天筆“啪嗒”一聲掉落在玉案上,在雪濤宣上又洇開一小片汙跡。她迅速收回手,寬大的衣袖垂下,遮住了不受控製微微顫抖的指尖。她強迫自己抬起頭,迎向那道冰冷的視線。
龍椅上的帝王,臉上依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所有的溫度都已消失殆儘,隻剩下純粹的、審視工具般的漠然。他看著她,如同看著一件突然出現瑕疵的器物。
“兒臣……兒臣……”葉輕眉張了張嘴,喉嚨卻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隻能發出破碎的音節。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不是因為帝王可能的責罰,而是因為剛才那瞬間失控的、源自她自身靈魂深處的可怕力量!那是什麼?那瘋狂的殺意,那冰冷的怨恨……為何會從她身體裡湧出?為何要指向那個高高在上、對她有著“養育之恩”的男人?
“看來,是朕平日裡太過驕縱你了。”軒轅帝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她的惶惑。他的目光終於從葉輕眉身上移開,掃過殿下噤若寒蟬的群臣,最後落在那張被汙損的宣紙上,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昭陽殿乃帝國中樞,祈福大典,莊嚴神聖。此等心神渙散,行止失措……”他頓了頓,手指在冰冷的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叩響,如同喪鐘在每個人心頭敲響。“便去皇陵思過吧。替朕,好好‘瞻仰’一下列祖列宗的功績,靜靜心。何時心定,何時再回。”
“皇陵”二字出口,大殿內本就壓抑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幾個老臣甚至控製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帝國的禁地,傳說中埋葬著軒轅氏曆代帝王與無數開國功臣、甚至是被鎮壓的恐怖敵酋的地方。終年籠罩著不散的陰氣與煞氣,是比天牢更令人絕望的所在。被罰入皇陵“思過”,與流放至死無異!
葉輕眉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不是因為皇陵的可怕,而是因為軒轅帝那輕描淡寫卻不容置疑的語氣裡,透出的那種徹底的、將她視為棄物的冰冷。那一聲“替朕好好瞻仰列祖列宗”,更像是一句冰冷的嘲諷,刺得她心口陣陣發寒。
她沒有再試圖辯解,隻是深深地低下頭,將眼中翻湧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聲音微不可聞:“兒臣……領旨謝恩。”
兩名身著玄甲、麵無表情的宮廷禁衛無聲地出現在她身後,如同兩道冰冷的影子。
風雪似乎更大了。
沉重的皇陵石門在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最後一絲天光,也隔絕了外界所有的喧囂。巨大的聲響在空曠死寂的甬道裡回蕩,激起層層疊疊的回音,如同巨獸沉悶的歎息,最終又歸於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寒之氣,混雜著塵土、腐朽的木頭、金屬鏽蝕以及某種更深沉的、仿佛來自幽冥的冰冷氣息,撲麵而來,瞬間穿透了葉輕眉單薄的衣裙,滲入骨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禁衛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確認她不會做出任何“不當”舉動後,便如同石雕般守在了門外。巨大的石門隔絕了內外,也隔絕了葉輕眉與那個她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瞬間將她吞噬。唯有甬道兩側的牆壁上,每隔很遠才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螢石,散發著極其微弱、帶著慘淡綠意的幽光,勉強勾勒出腳下粗糙冰冷的石板路和兩側巨大石壁的輪廓。螢石的光芒實在太弱,隻能照亮方寸之地,更遠處,是深不見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淵。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濕氣,冰冷的水珠從頭頂的岩縫中滲出,滴落在石板上,發出“嗒…嗒…嗒…”的單調聲響,在這死寂的環境中被無限放大,如同敲打在心臟上的喪鐘。每一次水滴落下,都讓葉輕眉本就緊繃的神經猛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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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著冰冷潮濕的石壁,指尖傳來的粗糙與寒意讓她稍稍穩住心神。她開始沿著這條唯一的甬道,向著皇陵的深處,向著那無數帝王長眠之地,一步步走去。靴底踏在石板上的聲音,在巨大的空寂中被放大,清晰得有些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似乎沒有儘頭。兩側的石壁變得異常光滑,上麵開始出現巨大的、風格粗獷而猙獰的浮雕。那些浮雕描繪著遠古的戰爭場景:腳踏巨龍的戰士揮舞著山嶽般的巨斧劈開星辰;三頭六臂的魔神仰天咆哮,噴吐著焚毀大地的烈焰;無數形態扭曲的妖魔在血海中沉浮掙紮……畫麵充滿了原始的暴虐與毀滅的氣息,看得久了,仿佛能聽到那遠古戰場上的金戈鐵馬與淒厲慘嚎,讓人心神搖曳,頭暈目眩。
葉輕眉移開視線,不敢多看。她能感覺到,那些浮雕並非僅僅是裝飾,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殘留的、強大而混亂的意誌碎片,無聲地散發著精神上的壓迫感。越往深處走,這種壓迫感便越強,如同實質的水流,不斷衝刷著她的神魂。
刑天筆被她緊緊握在手中,筆杆頂端那粒暗紅寶石依舊死寂一片,沒有絲毫反應。這件往日裡令無數人聞風喪膽的利器,在這片死寂的皇陵深處,似乎也失去了靈性,變得和普通的頑鐵無異。
終於,甬道到了儘頭。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陷入一種更加宏大而壓抑的死寂。
這是一片難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間,穹頂高得仿佛沒有儘頭,隱沒在無儘的黑暗之中。下方,是一片浩瀚的、由無數巨大石棺組成的“棺海”。每一具石棺都大得驚人,如同沉眠的巨獸,由整塊巨大的、不知名的黑色岩石雕鑿而成,表麵沒有任何紋飾,隻有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和厚厚的灰塵。
石棺按照某種玄奧的方位排列著,層層疊疊,一直蔓延到視野的儘頭,隱沒在螢石幽光無法照亮的黑暗裡。無數微弱如螢火的光芒在棺槨之間或明或滅地飄蕩著,那是磷火,是亡者骨骼中逸散出的點點殘魂微光,如同無數隻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無聲地注視著闖入者。
萬籟俱寂。隻有葉輕眉自己的心跳聲,在這片死者的國度裡,顯得如此突兀而響亮。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懼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站在入口的高台上,望著這片浩瀚的棺海,感覺自己像一粒被投入無垠死海的塵埃。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召喚感,毫無征兆地從這片棺海的最深處傳來!
那感覺並非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神魂的悸動。像一根無形的弦,在她靈魂深處被猛地撥動了一下。冰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渴望?
葉輕眉的心臟驟然狂跳起來!這感覺……與昭陽殿上她失控落筆時,那股攫住她的冰冷意誌何其相似!甚至更為清晰,更為迫切!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邁了一步,目光死死地投向那片召喚感傳來的方向——棺海的最中心,那片最為幽邃的黑暗。
那裡,似乎矗立著一具與眾不同的石棺。周圍的棺槨在微弱磷火下尚能看清輪廓,唯獨它所在的那一小片區域,黑暗濃稠得如同墨汁,連飄蕩的磷火都遠遠避開,仿佛那裡盤踞著連亡魂都恐懼的存在。
召喚感越來越強,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引力,拉扯著她的神魂,催促著她靠近。
葉輕眉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腐朽的空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巨大的恐懼,一步一步,踏入了這片沉寂千年的死亡之海。
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巨大的石棺之間,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積塵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腳下冰冷堅硬,頭頂是無儘的黑暗虛空,隻有身旁那些如同小山般沉默的石棺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陰影,仿佛隨時會活過來將她吞噬。飄蕩的磷火如同幽魂,無聲地掠過她的衣角,帶來一陣陣透骨的寒意。
召喚感如同無形的繩索,牽引著她,繞過一具具沉寂的巨棺,堅定不移地向著中心區域前進。越是靠近中心,周圍的石棺便越顯巨大古老,上麵開始出現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刻痕,散發著滄桑而沉重的氣息。空氣也愈發陰冷粘稠,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終於,她來到了這片棺海的核心。
這裡異常空曠,隻有一具孤零零的石棺矗立在中心巨大的黑色石台上。石台由九級台階壘成,台階表麵刻滿了密密麻麻、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玄奧符文,這些符文並非死物,在微弱的環境光下,竟隱隱流動著極其暗淡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微光,構成一個龐大而詭異的法陣,將石棺牢牢拱衛在中心。
石棺本身更是驚人。它比周圍所有的棺槨都要巨大數倍,通體漆黑如墨,材質非金非石,表麵沒有任何雕飾,光滑得如同鏡麵,卻又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線,連飄到附近的磷火都瞬間湮滅無蹤,使得它周圍的空間呈現出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古老、威嚴、寂滅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極端鋒銳的煞氣,從棺槨中彌漫出來,形成一種實質般的威壓,沉甸甸地壓在葉輕眉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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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喚感,正是從這具巨大的、死寂的黑色石棺中發出的!清晰無比!
葉輕眉站在石台下,仰望著這具如同魔神沉睡般的巨棺,渺小得如同一隻螻蟻。巨大的恐懼感讓她幾乎想要轉身逃離,但靈魂深處那股強烈的悸動和熟悉感,卻像生了根一樣,牢牢釘住了她的雙腳。她甚至能感覺到,手中緊握的刑天筆,那冰冷的筆杆似乎也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震顫。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她眉心深處炸開!仿佛有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刺入了她的顱骨!遠比在昭陽殿執筆時燃燒神魂的痛苦強烈百倍!千倍!
“啊——!”
葉輕眉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眼前驟然一黑,身體踉蹌著跪倒在冰冷的石台上。刑天筆脫手而出,掉落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了她的意識。無數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畫麵、混亂的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破了某種無形的屏障,瘋狂地湧入她的腦海!
她“看”到了!
她看到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星辰如同巨大的寶石鑲嵌在墨玉般的夜幕上,璀璨得令人窒息。一個穿著樸素青衫的身影,背對著她,站在一座高聳入雲的觀星台上。夜風吹拂著他寬大的衣袖和如墨的長發。他的背影挺拔如青鬆,帶著一種遺世獨立的孤高與難以言喻的溫柔。他沒有回頭,隻是伸手指向星空深處某個特定的方位,清越的聲音帶著笑意,清晰地在她或者說,在另一個“她”)耳邊響起:
“……看到了嗎?那顆最亮的星,就是我們的‘啟明’。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滄海桑田,它永遠會在那個位置,指引方向……”
星空、觀星台、那個青衫男子的背影和他話語中的溫度……這一切都帶著一種遙遠而刻骨的熟悉感,瞬間擊中了葉輕眉的心臟。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慟毫無征兆地洶湧而出,瞬間淹沒了她。淚水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滑過冰冷的臉頰。
他是誰?
這念頭剛起,畫麵驟然切換!
血!鋪天蓋地的血!
不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破碎的宮闕,燃燒的戰旗,堆積如山的屍骸!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瀕死的慘嚎聲、兵刃碰撞的刺耳銳響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慘烈的地獄圖景。
畫麵中心,是一座崩塌了一半的巍峨宮殿。宮殿的最高處,一個女子傲然而立!她長發披散,染血的龍袍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浴血的鳳凰。她的麵容……葉輕眉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那赫然就是她自己!隻是更加威嚴,更加銳利,眼神中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和滔天的恨意!她手中握著的,並非刑天筆,而是一柄造型古樸、通體流動著星輝的長劍!劍身嗡鳴,仿佛與九天之上的星辰呼應!
而她的對麵,虛空之中,一個身著玄金龍紋帝袍的身影淩空而立!他麵容英俊,氣度威嚴,周身環繞著九條張牙舞爪的金龍虛影,散發著鎮壓天地的恐怖帝威!那張臉……葉輕眉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軒轅無極!她今生的“養父”!隻是畫麵中的他,更加年輕,眉宇間帶著一絲尚未完全褪去的陰鷙和殘忍的得意!
“星魂已隕!龍脈已斷!葉傾天,你的時代結束了!”軒轅無極的聲音如同雷霆,響徹整個戰場,帶著勝利者的狂傲,“交出‘璿璣劍印’,朕念你開國之功,許你全屍!”
“軒轅賊子!”畫麵中,那龍袍染血、與自己麵容一模一樣的女子厲聲長嘯,聲音中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不屈,“竊我龍脈,屠我子民,戮我愛侶……今日,縱是身死道消,魂飛魄散,我也要你付出代價!”
話音未落,她手中星輝長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整個人化作一道撕裂天穹的流星,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悍然衝向那九龍環繞的帝王!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那女子身後!那人穿著寬大的白色道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眼神卻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如同萬載玄冰!他手中沒有任何兵刃,隻有一支通體瑩白、仿佛由某種神玉雕琢而成的玉筆!筆尖一點朱砂,殷紅如血!
是當朝國師——玉璣子!葉輕眉瞬間認出了他!那個在昭陽殿上總是站在帝王身側,沉默寡言,眼神深不可測的老人!
玉璣子麵無表情,手中玉筆閃電般點出!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隻有一道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凝練到極致的血色毫光,精準無比地點在了那女子後心要害!
“噗——!”
畫麵中的女子身形猛地一滯,口中噴出大股金色的、帶著點點星輝的血液!她凝聚全身力量的驚天一擊瞬間潰散!眼中燃燒的不屈火焰驟然熄滅,隻剩下無邊的驚愕與絕望。
“你……玉璣子!!”她艱難地轉過頭,眼中是難以置信的痛楚與背叛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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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無極臉上露出了勝利的笑容,帶著一絲殘忍的玩味:“傾天,你的劍,終究快不過國師的‘誅心筆’。安心去吧,你的力量,將成為朕統禦萬世不朽的基石!”
他一步踏出,瞬間出現在女子麵前。一隻覆蓋著金色龍鱗、燃燒著熊熊帝炎的手掌,如同最鋒利的龍爪,毫無阻礙地、冷酷無情地插入了她的胸膛!
“呃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直接在葉輕眉的靈魂深處炸響!
她清晰地“看”到,那隻龍爪般的手,在她葉傾天)的胸腔內猛地一攥!然後,狠狠向外一扯!
噗嗤!
一顆拳頭大小、通體晶瑩剔透如同最純淨的水晶、內部卻燃燒著熊熊金色火焰、纏繞著無數細密玄奧符文的心臟,被硬生生地剜了出來!心臟還在有力地搏動著,每一次跳動都散發出磅礴如海的生命精元和無上威嚴!那金色的火焰,正是龍脈本源之力!
而畫麵中的葉傾天,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倒下,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空洞地望著血色的天空。
軒轅無極看著手中那顆璀璨奪目的心臟,眼中充滿了貪婪與狂熱。他毫不猶豫地,張開嘴,將那猶自搏動、燃燒著金色火焰的心臟,一口吞了下去!
轟!
吞下心臟的瞬間,軒轅無極周身爆發出萬丈金光!九龍虛影瞬間凝實,仰天發出震徹寰宇的龍吟!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壓塌諸天的恐怖帝威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
而畫麵最後定格在那雙眼睛上——倒下的葉傾天,那雙漸漸失去神采的眼眸,穿透了無儘時光,穿透了前世今生,死死地、死死地釘在了此刻跪在石台前、渾身冰冷如墜深淵的葉輕眉身上!那眼神裡,是無儘的恨!是滔天的怒!是刻骨的悲!是毀滅一切的瘋狂!
前世記憶的碎片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印在葉輕眉的魂魄深處!剜心之痛、龍脈被奪之恨、摯愛隕落之悲、被至親背叛的冰冷絕望……所有屬於葉傾天的情感,如同狂暴的海嘯,瞬間衝垮了葉輕眉十六年來被刻意塑造、小心翼翼維持的一切!
“啊——!!!”
淒厲到變調的尖嘯猛地撕裂了皇陵死寂的黑暗!那不是少女的聲音,而是跨越了千年時空、凝聚了無儘血淚與怨毒的嘶吼!
葉輕眉雙手死死地抱住頭顱,身體蜷縮在冰冷的石階上,如同離水的魚一般劇烈地抽搐、痙攣。前世今生,兩個靈魂的記憶與情感在狹小的軀殼內瘋狂碰撞、撕扯!昭陽殿上軒轅無極那“慈愛”的笑容,與記憶中那隻插入胸膛、剜出心臟的覆蓋著龍鱗的巨爪,反複重疊、交錯!
“傾天吾愛……星魂……”一個破碎的、充滿無儘眷戀與悲傷的名字,混著血沫從她緊咬的牙關中艱難地擠出。
“軒轅無極……玉璣子……”緊接著,便是兩個刻入骨髓、帶著滔天血仇的名字,如同地獄刮出的寒風,冰冷刺骨!
劇烈的痛苦讓她猛地抬起頭,額角青筋暴起,眼神混亂而狂亂,瞳孔深處燃燒著兩簇瘋狂跳動的火焰,一為金色帝炎,一為血色怨火!她猛地看向石階上那支靜靜躺著的刑天筆!
一瞬間,她什麼都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禦賜的榮耀之筆!它是囚籠!是枷鎖!是榨取她本源的工具!筆杆頂端那粒暗紅寶石,哪裡是什麼裝飾?那分明是她前世被剜出的心臟碎片!被軒轅無極以無上秘法煉製,禁錮她的殘魂,化作這柄吞噬她精魂的魔筆!
每一次落筆的灼魂之痛,每一次力量的消耗,都是在燃燒她葉傾天僅存的、被囚禁的魂力!每一次誅殺大儒,每一次鎮壓宗門……都是在用她自己的血與魂,為仇敵的江山鋪路!
“嗬……嗬嗬……”低沉而詭異的笑聲從她喉嚨裡溢出,充滿了自嘲與無儘的怨毒。她看著那支刑天筆,像是在看世間最諷刺、最惡毒的玩笑。
就在這時,那巨大的、漆黑的石棺,猛地一震!
嗡——!
一聲低沉、悠遠、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又像是穿越了無儘時空的劍鳴,毫無征兆地從石棺內部響起!這劍鳴初時微弱,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滌蕩乾坤的鋒銳與蒼茫,瞬間蓋過了葉輕眉痛苦的低吼,響徹整個皇陵核心!
隨著劍鳴響起,石棺表麵那絕對吞噬光線的黑暗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攪動,開始劇烈地翻湧、沸騰!石棺上那密密麻麻、流淌著暗紅微光的封印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的血光,如同垂死掙紮的毒蛇,瘋狂地扭動、閃耀,試圖鎮壓棺內的異動!
然而,那劍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如同有億萬柄神劍在棺內同時震顫、嘶鳴!一股磅礴、古老、仿佛能斬斷星河、破滅萬法的劍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獸驟然蘇醒,蠻橫地衝破了層層封印的阻隔,轟然爆發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