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暗室燭影
暴雨將至的黃昏,天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黃色調,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層厚重的陰霾所籠罩。蘇瑤站在林江麵前,她的身影在昏暗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她的動作卻異常堅決。她迅速地將一張紙條塞進林江的手心,紙條上寫著一個老工人的住址。
當蘇瑤的指尖觸碰到林江的手掌時,他感覺到一股涼意順著指尖傳來,那是來自檔案室油墨的氣息。蘇瑤的聲音低沉而急促,似乎生怕被人聽到:“張德發,六十八歲,九八年參與過水庫二期灌漿工程。”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在她的眼下投下了一片陰影,讓她的表情看起來有些神秘莫測。
林江緊緊地攥著那張紙條,仿佛它是一件無比珍貴的物品。他能感覺到蘇瑤的緊張,也明白這個地址可能隱藏著重要的信息。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記住了地址,然後轉身穿過縣城,朝著那個老工人的住址走去。
暮色漸濃,縣城的老城區在黃昏的餘暉中顯得格外破敗和淒涼。這裡的建築大多是陳舊的磚混結構,牆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汙漬和裂痕,就像一塊已經發黴的蛋糕。街道上彌漫著一股發臭的雨水味道,這些雨水在開裂的水泥縫裡蜿蜒流淌,形成了一道道汙濁的小溪。
林江一邊走著,一邊數著門牌號。當他經過第七個垃圾池時,一股濃烈的腐臭味撲鼻而來,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這股腐臭中還夾雜著廢棄醫用棉簽的藍紫色,那是黑診所留下的標記,說明這裡曾經有非法行醫的活動。
突然,一陣狂風呼嘯而過,“咣當”一聲,鐵皮屋頂被風掀起了半邊,發出刺耳的聲響。林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急忙縮在牆根,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就在這時,他看到兩個紋身青年踹開了隔壁的院門,酒瓶碎裂的聲音伴隨著女人的尖叫聲傳來:“李哥饒命!這月保護費真交不起了……”他摸黑拐進目標巷道。潮濕的磚牆上爬滿爬山虎,葉片背麵泛著病態的銀白——是化工廠粉塵汙染的痕跡。37號門牌歪斜地釘在開裂的門框上,窗欞上晾著褪色的工裝褲,膝部磨出的破洞像張猙獰的嘴。
"誰啊?"
沙啞的詢問讓林江後頸發麻。他調整呼吸推開門縫,黴味混著草藥香撲麵而來。老人蜷在褪色絨布沙發裡,電視上《新聞聯播》的尾曲正播放到"時代號角"部分,畫麵突然閃出雪花,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大爺,我是……"林江話音未落,老人突然抓起茶幾上的老式手電筒,光束掃過他沾著泥漿的褲腳:"建委的?還是立誠建工的人?"
林江這才看清老人麵容。左臉從顴骨到下頜的疤痕在昏光下泛著粉白,像是被鋼筋劃過的舊傷。茶幾上擺著泛黃的《水庫建設先進班組》合影,最前排穿中山裝的男人與老人麵容重疊——那是二十年前的張德發,胸前大紅花已經褪色成灰粉。
"我是受害人家屬。"林江掏出手機,屏幕上是潰壩當天的慘狀:渾濁洪水漫過斷橋,老婦人抱著空米缸坐在屋頂,背景裡半截混凝土柱上露出慘綠的蘆葦稈,"我妻子在縣醫院當護士,潰壩那天接診了十七個溺亡者……"
老人瞳孔突然收縮,像受驚的貓頭鷹。他顫巍巍戴上老花鏡,指甲縫裡的水泥灰蹭在屏幕上:"老王家媳婦?她男人在工地開攪拌車的……"話沒說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痰音裡帶著金屬刮擦的雜音。
"您認識王師傅?"林江遞過溫水,注意到老人左手小指缺失,"他出殯那天我扶過靈……"
玻璃杯底與茶幾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震得茶幾上的幾片感冒藥鋁箔板也跟著跳動了幾下。老人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林江腕間那塊略顯陳舊的機械表上,表殼上的劃痕在歲月的侵蝕下顯得斑駁而滄桑。
“這塊上海牌……”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似乎帶著些許感慨,“當年我結婚的時候,廠長獎給我的。”他的目光在那塊表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猛地掀開了絨布沙發墊。
隨著沙發墊被掀開,一個鐵盒子出現在眼前。然而,由於老人動作有些急促,鐵盒子被帶倒在地,裡麵的速效救心丸也滾落出來,有幾顆甚至滾到了老人的腳邊。
林江見狀,連忙上前幫忙撿起那些散落的藥丸。老人則顧不上這些,他一把抓起鐵盒子,打開後從裡麵取出一本泛黃的施工日誌。
林江接過那本日誌,隻見封麵上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還能辨認出“施工日誌”四個字。他翻開日誌,很快就找到了1998年6月17日的記錄頁。
這一頁的紙張微微泛黃,上麵的字跡也因為時間的關係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在這頁紙的中間,卻夾著半根蘆葦稈。林江小心翼翼地將蘆葦稈取出來,發現它的表麵已經有些磨損,顯然是被人反複摩挲過。
在蘆葦稈旁邊,有一行字引起了林江的注意。那行字的墨跡有些洇開,但仍然可以辨認出:“3號倉水泥異常,李監工堅持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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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江心中一緊,繼續翻看日誌的內頁。果然,在其中幾頁裡,他發現了一些照片。照片裡,一個穿著皮夾克的監工正在點錢,而在他旁邊,站著一個穿著中山裝的男人,男人的側臉清晰可見——正是周明達年輕時的模樣。
“他們往水泥裡摻河沙,鋼筋型號也全縮水了。”老人的聲音在林江耳邊響起,他的手指乾枯而瘦削,正緩緩地劃過牆麵。
林江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牆上貼著一張《安全生產標兵》的獎狀,獎狀的落款是立誠建工。
“李監工說這是‘技術優化’,省下來的錢能再買套模具……”老人的話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憤恨。
窗外傳來野貓發情般的嚎叫。老人突然抓起遙控器,電視新聞裡正在播放周明達視察新堤壩的畫麵。他哆嗦著調大音量,畫麵裡周明達摸著混凝土牆麵說:"百年工程,質量第一。"
"放屁!"老人砸向電視的遙控器在空中劃出拋物線,電池蓋撞在牆上的全家福。林江這才看清照片裡穿校服的少年坐在輪椅上,背景是某工地的彩鋼圍擋。
"那是我兒子張小勇,十九歲在立誠的工地摔殘的。"老人掀開褲管,假肢鈦合金關節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們說簽了免責協議,可那協議是工頭趁我喝醉時按的手印……"
突然,巷口傳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老人臉色驟變,假肢撞翻的鐵盒裡滾出半包阿普唑侖:"快走!後門!"
林江被推出門時,瞥見老人從床底拖出鐵鍬。月光照亮鍬刃上的缺口,那是常年與混凝土打交道留下的磨損。後巷堆著廢棄的排水管道,黴斑在管壁繪出詭異的圖騰,遠處傳來砸門聲和咒罵:"老東西!舉報信都寫到省裡了?"
林江在臭水溝旁狂奔。追兵的腳步聲混著狗吠,他摸出手機發現蘇瑤的未接來電。拐過第五個路口時,一輛無牌麵包車突然橫在眼前,車門滑開時飄出香煙混合的檀香味。
"林主任,聊聊?"
後座伸出的手戴著翡翠扳指,林江認得那是立誠建工王總的標誌。他轉身要逃,後腦勺突然撞上磚牆。意識模糊前,他看見牆頭探出的攝像頭,紅外光點像野獸的眼睛。
蘇瑤找到林江時,他正蜷在橋洞下。手機屏裂成蛛網,但相冊裡拍下了施工日誌的關鍵頁。蘇瑤撕下急救包紗布給他包紮,碘伏棉簽劃過額角傷口時,林江突然抓住她手腕:"張大爺……"
"已經安排轉院了。"蘇瑤打開保溫杯遞過薑茶,"他床下有暗格,又找到半本被撕掉的監理記錄。"她指尖在霧氣蒙蒙的杯壁劃出弧線,"但最關鍵的,是他兒子當年摔殘的真相。"
林江猛然坐起,牽扯到傷口時倒吸冷氣。蘇瑤打開手機,相冊裡是某夜總會的監控截圖:穿皮夾克的監工摟著陪酒女,吧台上擺著立誠建工的合同章。
"這是張勇出事前三天。"蘇瑤放大圖片,監工脖頸處的文身是串數字"749"——正是威脅林江的混混耳後紋樣,"而且,你猜當晚王總在哪個包廂?"
林江想起老張說的"749局",那是本地黑話裡"替死鬼"的暗語。他摸出貼身藏著的u盤,裡麵是恢複的老會計賬本:"他們做假賬的套路,和當年機械廠破產案一模一樣……"
雨突然傾盆而下。蘇瑤撐起透明雨傘,雨滴在傘麵敲出密集的鼓點。她突然指著地麵:"看積水倒影。"
林江低頭,渾濁的水麵映出縣政府大樓輪廓,某個窗口亮著燈。他想起老張說的"蛀蟲",那些燈火像無數窺視的眼睛。
"該收網了。"蘇瑤將新證據收進防水袋,"但我們需要更直接的證人。"她眼中閃過林江從未見過的鋒芒,"比如,那個收紅包的監工。"
林江握緊茶杯,薑茶的辛辣在喉間燃燒。他想起張大爺說的"技術優化",想起父親臨終前攥著的劣質軸承,想起洪水中的慘綠色蘆葦稈。雨幕深處,縣城輪廓在閃電中顯現,像頭蟄伏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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