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峨眉山一處雲霧繚繞的竹舍裡遇見琴叟的。
那是個穀雨時節的清晨,我循著若有若無的琴音,踩著濕滑的青苔小徑,來到這間掛著"鬆風琴韻"木匾的草堂。推門進去,滿室鬆香浮動中,一位白發老者正在調試一張蕉葉式的古琴。晨光透過竹簾,在琴麵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來得正好,"他頭也不抬,"聽聽這張琴。"
老者輕撥第七弦,泛音如清泉般流淌而出,餘音在梁間縈繞不絕,竟讓我連日登山的疲憊一掃而空。
"這是"雷音"的老料,"琴叟終於抬頭,銀須上沾著鬆香,"在峨眉金頂被天雷劈過的桐木,藏著天地正氣。"
就這樣,我開始了在琴齋的學藝。第一天,他就教我辨識"琴德"的奧秘:
"桐木要選風折的,帶著天意;梓木得取雷擊的,含著地魄;這張..."他掀開青布,露出張泛著紫光的古琴,"是摻了沉香木的"九霄環佩",彈奏時會有暗香浮動。"
最令我震撼的是琴叟的"問木"絕技。斫琴時,他能根據敲擊聲判斷木性。有次他突然停斧,說木中有"鳳鳴",後來果然發現木材的紋理暗合百鳥朝鳳圖。
"木有八音,"琴叟撫摸著琴坯,"這張要取的是"清"音。"
三天後,我有幸參與了"合琴"工序。琴叟將麵板與底板用特製的魚膠粘合,他說每刷膠都要"順木性",不能急躁,否則會傷琴魂。
"看這處木紋,"他指著琴腹的天然紋理,"像不像流水?"
上弦時刻最為玄妙。琴叟不用機械弦軸,而是用傳統的"絨扣"係弦。他的手法會隨著琴音變化,每根弦都暗合十二律呂。
"這處蠅頭,"他指著琴軫上的結扣,"要順著音律走。"
立夏那日,琴叟帶我去了趟古寺遺址。我們在殘垣間收集一種特殊的"梵音塵",即古鐘附近的積塵。他說這是當年高僧誦經時震落的金粉,調在灰胎裡能讓琴音清越。
"嘗嘗這粒塵,"他將金色的粉末放在我舌尖,"是不是甜中帶澀?"
回到琴齋,琴叟演示了"醒琴"的古法。新製的古琴要懸在特製的桐木架上,每日以不同時辰的清風拂拭。他說這是"引天籟",讓琴木記住自然之聲。
"聽,"他突然示意我貼近琴腹,"木材在歌唱。"
果然,琴箱中傳來細微的"嗡嗡"聲,像是遠山的鬆濤。
一個月後,我見證了"琴語"奇觀。琴叟取出一張彈了六十年的老琴,輕撫弦絲時,琴麵竟自然浮現出山水紋樣。更神奇的是,音色會隨月相變化清濁。
"這琴會認主,"琴叟輕撫琴身上的斷紋,"外人彈它,音就散亂。"
現在我的琴案上珍藏著琴叟贈的幾件琴寶:
張日常撫的"鬆風"琴
張可鎮宅的"雷音"琴
套"十二律"調音器
塊未斫的"雷劈桐"料
上周朋友抑鬱寡歡,我請他聽琴叟的鬆風琴。一曲《流水》未終,他已淚流滿麵。三日後他告訴我,多年心結竟就此解開。我告訴他,這就是古琴的神奇——在一縷弦音中聽見天地心聲。
臨彆時,琴叟送我塊未雕的桐木,形如蕉葉。
"記住,"他沾滿鬆香的手指輕點我眉心,"斫琴要三分工,七分心;彈琴要三分技,七分神。"
如今每當我撫琴調弦,總會想起琴叟在晨光中專注校音的模樣。也許,這就是琴道最深的奧秘——在一勾一剔間參悟天地韻律,在七弦震顫裡照見本來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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