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隱圓寂後的第一個清明,山間起了濃霧。我按古法用鬆針清掃茶天窖時,紫砂壺突然在案上自行轉動,壺嘴指向東北方的崖壁——那裡本無路徑,卻在霧氣中隱約現出一條覆著青苔的石階。
石階儘頭是麵爬滿古藤的絕壁。正當我遲疑,手中的紫砂壺突然發燙,壺蓋跳動如叩門。崖壁隨之傳來空洞的回響,藤蔓自行分開,露出個僅容茶壺通過的縫隙。
將紫砂壺送入縫隙的刹那,整座山崖微微震顫。縫隙漸擴,現出個葫蘆形的石室。四壁布滿茶樹根係般的金色紋路,正中央的石筍上,端坐著個與茶隱容貌相似的老者,隻是眉心生著片茶葉形狀的胎記。
"茶脈守山人,"老者睜眼,瞳孔竟是茶葉的翠綠色,"等你三百年了。"
他示意我看石室頂部——那裡垂掛著無數晶瑩的茶露,每滴露珠裡都封存著片茶葉。老者用銀針挑起一滴落在我眉心,冰涼觸感瞬間化作萬千滋味在舌尖炸開:青梅的酸、蜂蜜的甜、黃連的苦、山椒的辣……最後歸於岩茶的醇厚。
"這是"茶百味","老者指向石筍底部滲出的乳白色液體,"配著石髓飲下,可見茶脈。"
石髓入喉,眼前景象驟變。整座武夷山在我眼中化作透明的經絡圖,每道山脊都是碧綠的茶脈,在岩層間奔流湧動。那些著名的茶樹不過是茶脈偶然露出的"穴位",而茶隱生前常去的崖洞,正是三條主脈交彙的"茶門"。
"茶隱是上一代守山人,"老者撫摸著紫砂壺,"他舍了三百歲壽元,換你悟得茶心。"
說著他掰開石筍,取出一把骨質茶刀。刀身布滿類似茶葉經絡的紋路,刀柄竟是截茶樹化石。老者用它在自己掌心劃出道口子,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琥珀色的茶漿。
"以茶為血者,方可續茶脈。"他將茶刀遞給我,"該你選擇了。"
我學著劃破手掌,劇痛中看見自己的血漸漸變成淡綠色。老者點頭,引我至石室深處。那裡有口古井,井水散發著岩骨花香。他說這是"茶脈之眼",飲之可通萬茶。
井水入腹,全身毛孔都滲出茶香。老者突然將紫砂壺投入井中,壺身竟如活物般吸水膨脹,最終化作拳頭大小的透明水球,裡麵懸浮著縮小的茶樹影像。
"壺歸茶脈,"老者將水球係在我腰間,"它現在是你第二條命。"
離開時,石室入口自動封閉。回頭看那麵崖壁,已與尋常山岩無異。唯有腰間水球微微發熱,提醒我方才並非幻夢。
穀雨那日,我在茶寮接待了位特殊的客人。那盲眼老僧自稱來自天台山,卻對茶寮布局了如指掌。他準確走向茶隱常坐的蒲團,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裡麵是幾片已經碳化的古茶。
"這是支遁大師種下的"般若茶","老僧將茶片貼在額前,"請用茶脈水瀹之。"
紫砂壺突然自行躍入我手中。當沸水注入,那些碳化的茶片竟在水中舒展如初,葉麵浮現出金色的《心經》文字。更神奇的是,茶湯表麵凝結的蒸汽,在空中組成幅山水長卷,正是天台山華頂的雲霧奇觀。
老僧飲罷三盞,突然用竹杖輕點我眉心。刹那間,我仿佛看見千年前的茶園:支遁正在茶樹下講經,飛鳥銜來茶籽落在經書上,僧人將經書與茶籽同埋地下,長出的茶樹便有了佛性。
"茶隱與我打過一個賭,"老僧臨走前說,"他說你能讓"茶佛一味"重現人間。"
夏至淩晨,腰間的茶脈水球突然劇烈震動。我循著感應來到後山,發現那株水晶茶樹正在月下發光。每片葉子都映出不同的製茶場景:唐代的蒸青,宋代的龍團,明代的炒青……而樹乾上漸漸浮現出茶隱的麵容。
"截取茶脈一枝,"他的聲音從樹中傳來,"接引天台佛茶。"
我用茶刀小心割下段泛著金光的枝條。斷麵處滲出琥珀色的汁液,嘗之竟有梵香餘韻。將枝條嫁接到野茶樹上時,整片茶園無風自動,所有茶樹都朝北鬥七星方向搖曳。
七日後,嫁接處萌發的新芽天然長成"卍"字形。采摘製茶後,茶湯會隨飲者心念變色:善念者現琉璃青,惡念者呈渾沌紫。有位日本茶道大師飲後,突然跪地痛哭——他在茶氣中看見自己戰時參與毀茶園的罪孽。
立秋那天,我在茶天窖發現異象。那些水晶茶影全部轉向東方,映照出同一幅畫麵:東海之上的某個島嶼。紫砂壺在案上劃出"尋茶"二字,茶脈水球則不斷顯示著經緯度。
我帶著霜降壺渡海赴島。在火山岩縫隙間,找到株被當地人奉為神明的古茶樹。樹乾上天然形成的紋路,正是陸羽《茶經》的開篇。當用茶脈水澆灌時,樹根處的岩石裂開,露出半截埋在地下的青銅茶釜——那竟是唐代遣唐使帶走的煎茶器。
最震撼的是冬至那天的"茶脈共振"。我將佛茶與海島茶拚配,兩把壺突然淩空飛旋,茶湯在空中交織成巨大的太極圖。圖中浮現出整個東亞的茶脈走向,那些著名茶區不過是巨大網絡上的節點。而武夷山與天台山、海島之間,竟有金色的光流在暗中相連。
"看見了嗎?"茶隱的聲音在茶氣中響起,"茶脈如血脈,從來不分國界。"
正月十五,茶寮來了群特殊的訪客。他們分彆帶著雲南古茶樹的枝條、台灣凍頂烏龍的茶苗、印度阿薩姆茶籽。我們用茶脈水培育,所有植株都在水晶茶樹下自然雜交,長出的新茶兼具各地特色卻又不失本性。
如今我常坐在茶隱的蒲團上,看紫砂壺與霜降壺在月光下自行吐納茶香。腰間的茶脈水球越來越重,裡麵漸漸凝出座微縮的武夷山。偶爾會有光點在山間遊走,那是各地茶人通過茶脈產生的共鳴。
昨夜夢中,茶隱引我至雲端。俯瞰大地,無數金色茶脈構成張覆蓋全球的光網,每個節點都有茶人在瀹茶。當日本茶釜的水沸聲遇上潮州工夫茶的衝點聲,當英國下午茶的銀匙聲應和著摩洛哥薄荷茶的搗葉聲,整張網絡便奏響恢弘的茶之交響。
醒來時,發現兩把壺正以不同頻率嗡鳴。壺嘴飄出的茶氣在朝陽中交織,漸漸凝成茶隱的輪廓。他對我舉盞微笑,盞中茶湯映著萬頃茶園——那裡麵,有過去,有現在,也有正在茶脈中孕育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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