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戴高樂機場時,巴黎正下著細雨。
我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透過舷窗望著這座陌生的城市。七十三歲第一次出國,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要不是程明那孩子堅持,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會離開青城山方圓百裡。
"爸,彆緊張。"程明從行李架上取下我們的隨身包,"莫裡斯先生派了車來接我們。"
我點點頭,沒說話。喉嚨裡像是堵著什麼,既不是因為飛行不適,也不是因為異國他鄉的忐忑——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離我遠去。
走出航站樓,一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舉著寫有"程明"的牌子。程明快步上前,用流利的法語與他交談。我站在一旁,突然意識到兒子已經成長為一個能在世界各地自如行走的人,而不再是那個跟在我身後學熬藥的小徒弟了。
"爸,這是皮埃爾,莫裡斯先生的助理。"程明切換回中文向我介紹,"他會直接送我們去酒店休息,明天才開始正式活動。"
皮埃爾用生硬的中文說:"程先生,歡迎來到法國。"他伸手想幫我拿行李,我下意識地緊了緊手中的布包——那裡裝著師父傳給我的銅藥鏟和幾味珍貴藥材。
"謝謝,我自己來。"我禮貌地拒絕。
車子駛入巴黎市區,雨中的城市像一幅暈染的水墨畫。哥特式建築的尖頂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塞納河上泛著細碎的波紋。一切都很美,卻讓我莫名想起青城山雨後的雲霧——那才是紮根在我血脈裡的風景。
"爸,您看那邊。"程明指著窗外一座中式建築,"那是歐洲最大的中醫藥中心,我們後天要去那裡做藥膳展示。"
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座紅牆綠瓦的建築在歐式建築群中顯得格外突兀,卻又奇異地和諧。
"他們請了三位中醫常駐,"程明繼續解釋,"但藥膳部分一直很薄弱,所以莫裡斯先生特彆推薦了我們。"
我"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街邊一家麵包店櫥窗裡的法棍上。那麼長的麵包,不知道用什麼藥材能搭配...
酒店房間比想象中舒適,床頭甚至貼心地放著一套中式茶具。程明忙著調試明天要用的投影設備,我則取出銅藥鏟,用軟布輕輕擦拭。這把跟隨師父大半輩子,又陪伴我三十多年的老夥計,在異國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爸,您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程明走過來,"晚上莫裡斯先生安排了接風宴,七點開始。"
我搖搖頭:"不累。倒是你,彆忙活了,坐下喝口茶。"我指了指剛泡好的參茶,"加了點陳皮,能緩解時差不適。"
程明笑著接過茶杯,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您猜我在參會名單上看到誰了?鄭教授!就是二十年前在《中華藥膳》雜誌上跟您論戰的那位。"
我手一抖,茶水差點灑出來。鄭淮安,那個堅持"藥膳必須嚴格遵循古方"的老頑固?當年我們為"是否應該根據現代人體質調整古方"這個問題,在學術期刊上打了整整兩年的筆仗。
"他也受邀來做報告?"我努力保持語氣平靜。
"不隻是報告,"程明露出狡黠的笑容,"莫裡斯先生特意安排您二位同台,主題是"傳統藥膳的守正與創新"。"
我差點被茶水嗆到。這個法國老頭,絕對是故意的!
晚宴在一家米其林三星中餐廳舉行。莫裡斯先生比視頻裡看起來更精神,銀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深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程先生!"他熱情地握住我的手,"終於把您請到法國來了!"
"承蒙厚愛。"我客氣地回應,目光卻不自覺地掃向四周,尋找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鄭教授明天才到。"莫裡斯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今晚就我們幾個,好好聊聊。"
晚宴上,莫裡斯詳細介紹了這次"國際傳統醫學與健康飲食研討會"的議程。來自十五個國家的專家將分享各自的研究成果,而我和程明的藥膳工作坊是重頭戲之一。
"程先生,"莫裡斯舉起酒杯,"十年前您拒絕了我的收購提議,選擇自己發展。現在看來,這是最正確的決定——您的app全球用戶已經突破兩百萬,比我們"vitais"的食療產品銷售網絡還要廣泛。"
我與他碰杯:"科技隻是工具,真正的價值還是在於藥膳本身。"
"說得好!"莫裡斯點頭,"所以這次我特彆希望您能見幾個人。"
他拍了拍手,餐廳經理領著三位陌生人走了過來。一位是非洲裔女性,穿著鮮豔的民族服裝;一位是戴著眼鏡的印度老人;還有一位金發女士,看起來像是北歐人。
"這三位分彆是肯尼亞的姆瓦納醫生、印度的阿尤什教授和瑞典的安娜博士,"莫裡斯介紹道,"他們在各自國家都在嘗試將本土草藥與中醫理論結合,創造適合當地人的"藥膳"。"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驚訝地看著這三位異國同行。姆瓦納醫生爽朗地笑了:"程先生,我用了您的"四神湯"配方,但把山藥換成了我們當地的木薯,效果出奇地好!"
"我在孟買郊區開了個小診所,"阿尤什教授推了推眼鏡,"用薑黃、胡椒等印度香料搭配您書中的理論,治療了不少消化不良的患者。"
安娜博士則更加學術化:"我正在做一項研究,關於如何將北歐漿果與中藥配伍,預防冬季抑鬱症。程先生,您的著作給了我很大啟發。"
我一時語塞,從未想過師父傳下來的藥膳智慧,竟能以這樣的方式在世界各地生根發芽。程明適時地插話:"這正是我們開發多語言app的初衷——讓藥膳適應不同文化,服務更多人。"
回到酒店房間,我輾轉難眠。窗外,埃菲爾鐵塔的燈光在夜空中閃爍,像一根巨大的銀針,刺得我眼睛發酸。
"爸,您睡不著?"程明輕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