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從右肩胛骨下透出的箭鏃處蔓延，啃噬著柳致僅存的清醒。每一次黑馬顛簸的起伏，都像是一柄重錘狠狠砸在傷口上，牽扯著撕裂的筋肉和神經，將劇痛與那詭異的冰冷感混合成一種令人幾欲嘔吐的折磨。視野被濃稠的血色和不斷擴大的黑斑切割得支離破碎，耳中隻剩下自己粗重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以及血液奔流過太陽穴時擂鼓般的轟鳴。
阿蠻滾燙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胸前，像一塊灼熱的炭火。那微弱的心跳，隔著薄薄的獸皮，幾乎感覺不到，卻又如同最堅韌的絲線，死死吊著他即將沉淪的意識。
“不能倒……阿蠻……”他幾乎是憑借著本能，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右手早已麻木得不聽使喚，隻能勉強用左手死死攥緊韁繩，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雙腿機械地夾著馬腹，將身體的重心牢牢固定在顛簸的馬背上。黑馬似乎也感受到了背上主人狀態的急劇惡化，不安地打著響鼻，奔跑的速度卻不敢有絲毫減緩，四蹄在冰冷的荒原凍土上踏出沉悶而急促的聲響。
黑暗如同實質的潮水，無邊無際。沒有月光，隻有稀疏幾顆寒星點綴在墨色的天幕上，吝嗇地灑下一點微光，勉強勾勒出前方起伏不平的地平線輪廓。寒風如同刀子，刮過裸露的傷口，帶走最後一點體溫。失血、饑餓、劇痛、毒素，還有那深入骨髓的疲憊，如同無數雙冰冷的手，拉扯著他的靈魂，要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渙散的邊緣——
嗡……
緊貼著他左胸的骨片，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卻深入骨髓的震顫！那不是物理的震動，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低沉的共鳴！仿佛沉寂萬古的磐石，被某種瀕臨極限的生命之火所觸動！
緊接著，一股冰冷而龐雜的信息洪流，如同決堤的洪水，毫無預兆地衝進了柳致混亂不堪的意識之中！
不再是模糊的感應，不再是抽象的符號！這一次，是無比清晰的畫麵！
他看到了一片被濃霧籠罩的、怪石嶙峋的山穀，霧氣呈現出詭異的斑斕色彩劇毒瘴氣！）。在那瘴氣核心的絕壁縫隙中，生長著幾顆毫不起眼的、乾癟暗紅的野果靈果！）。畫麵拉近，他甚至能“看”到野果表皮細微的紋路，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某種原始而磅礴的生命悸動。
畫麵驟然切換！他看到自己吞下靈果後，身體內部發生的翻天覆地的劇變！血液如同沸騰的熔岩，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肌肉纖維在撕裂與重組中發出微光，無數黑色的、散發著惡臭的雜質被狂暴地擠出毛孔蛻變！）。這個過程痛苦得如同被億萬鋼針穿刺、被投入熔爐煆燒！
最後，畫麵定格在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七顆異常明亮的大星北鬥七星？）以一種玄奧的軌跡排列成一線七星連珠！），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磅礴偉力！星光垂落，撕裂了天幕！大地崩裂！山巒傾塌！恐怖的衝擊波席卷一切生靈災難！）！在這末日般的景象中，一道模糊的、扭曲的光影通道一閃而逝時空裂痕？）！
“呃啊——！”柳致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身體在馬背上劇烈地顫抖起來！這突如其來的信息衝擊，比肩胛的毒箭更加猛烈，幾乎要將他殘存的意識徹底撕碎！那靈果蛻變的痛苦、那七星連珠引動的滅世災難，無比真實地在他精神層麵重演了一遍！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早已被血汙浸染的衣衫！他大口喘息，如同離水的魚。骨片的震顫停止了，那冰冷龐雜的信息流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如同被碾過般的疲憊，以及……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指向感！
那感覺並非來自視覺或聽覺，更像是一種源於生命本能的直覺，一種被骨片“共鳴”放大後的、對某種特定生機的感知！它微弱而堅定，如同黑暗中的一縷星火，遙遙指向西北方向的某個位置！
是草藥？是水源？還是……一線生機？
柳致不知道。他此刻的狀態也無法深思。但這份直覺，這份在瀕死邊緣被骨片強行“塞”進來的指引，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西北……西北……”他喃喃著，被冷汗和血汙模糊的視線，死死鎖定在直覺指引的方向。他強忍著腦海中殘留的劇痛幻象和身體的極度不適，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用麻木的左手艱難地扯動韁繩，引導著忠誠的黑馬微微調整了狂奔的方向，朝著那黑暗中感知到的“星火”之地，亡命而去！
不知又奔跑了多久，時間在痛苦中失去了意義。黑馬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噴吐著濃重的白氣，顯然也已疲憊不堪。柳致感覺自己如同在油鍋中煎熬，右肩的傷口在毒素侵蝕下變得麻木而沉重，那冰冷的麻痹感已蔓延至半邊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味，心臟的跳動也變得異常艱難而緩慢。阿蠻的體溫似乎降下去了一點，但氣息卻更加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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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感覺再也支撐不住，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時——
“希律律——！”
黑馬突然發出一聲帶著警惕和不安的長嘶，猛地刹住了腳步，前蹄高高揚起！
柳致猝不及防，差點被甩下馬背！他強打精神抬頭望去。
前方，黑暗中出現了一片巨大的、模糊的陰影！像是一道橫亙在荒原上的、匍匐的巨獸脊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水汽？
骨片傳來的那縷微弱的“生機”指向感，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強烈！源頭，就在那巨大陰影之下！
柳致精神猛地一振！他翻身下馬，落地時雙腿一軟，險些跪倒。他扶著馬鞍喘息了幾口，努力驅散眼前的黑霧。借著微弱的星光，他終於看清了那巨大陰影的真容。
那是一道由無數巨大、嶙峋的黑色怪石堆疊、擠壓形成的天然石梁！石梁橫跨在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之上，下方傳來隱約的、湍急的水流轟鳴聲！石梁本身也並非平坦，怪石犬牙交錯，布滿了深邃的縫隙和孔洞，如同巨獸身上猙獰的傷口。其中一道最大的、傾斜向下的岩縫，黑黢黢的入口，正散發著柳致感知中那股強烈的“生機”感——裡麵似乎有活水流動的氣息，還有一種清涼濕潤的特殊土壤氣味！
“是這裡！”柳致心中升起一股絕處逢生的激動。有水！有相對隱蔽的空間！這簡直是天然的藏身療傷之所！
他解下腰間充當腰帶的、從地牢獄卒那裡得來的粗麻繩，一端係在黑馬的籠頭上，另一端牢牢綁在自己還算完好的左臂上。他不能把馬留在外麵當靶子。
“跟著我，慢點走。”柳致拍了拍黑馬濕漉漉的脖頸，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他一手抱著阿蠻，一手牽著韁繩，忍著全身散架般的劇痛和眩暈，小心翼翼地朝著那道巨大而深邃的岩縫入口走去。
岩縫入口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裡麵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濃重的濕氣和一種苔蘚混合著某種奇異植物的清涼氣息撲麵而來。水流聲在深處變得更加清晰。
柳致將阿蠻輕輕放在入口處相對乾燥的一塊岩石上，然後解下黑馬身上的韁繩，用力拍了一下它的臀部：“去！找個地方藏起來，彆讓人發現！”
黑馬通靈般輕嘶一聲，甩了甩尾巴，轉身小跑著，消失在荒原的黑暗中。
柳致重新抱起阿蠻，深吸一口氣，側身擠進了那狹窄、冰冷、充滿未知的岩縫之中。
黑暗瞬間將他吞噬。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棱角分明的碎石。他隻能憑借著被強化過的、在黑暗中勉強視物的能力，以及水流聲的指引，摸索著向下、向內艱難前行。岩壁冰冷刺骨，不斷有冰冷的水珠滴落在他的頭上、肩上，激得他一陣寒顫。右肩的箭傷在潮濕陰冷的環境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癢和更加深沉的麻木感。
走了約莫十幾丈深，空間豁然開闊了一些。前方出現了一個不大的天然石穴。石穴一角，一道清澈的地下溪流從岩壁縫隙中汩汩湧出，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又順著另一側的縫隙流淌下去。水潭邊的岩石上，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清涼氣息的深綠色苔蘚。空氣中那股奇特的植物清香更加濃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