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辰雷厲風行整頓內部,帶來的士氣提升,在殘酷的現實麵前,並沒能持續太久。圍城的日子,就像一把鈍刀,日複一日地消磨著所有人的意誌和塢堡的底蘊。
三天後,羅辰的書房內,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羅福將一本寫得密密麻麻的賬簿,放在了羅辰麵前,聲音沙啞乾澀:“少主,這是最新的盤點。糧倉裡的存糧,就算按您定下的最低標準配給,最多……最多也隻能再撐十五天了”
他頓了頓,拿起另一份記錄,神色更加黯淡:“箭矢……婦孺們日夜趕工,用舊料新製了三千餘支,但質量參差不齊,射程和準頭都大打折扣。而我們原有的庫存,已經消耗了五成。再有幾次白日那種規模的攻城,我們就隻能用長矛和石頭去拚命了。”
每一句話,都像一塊巨石,壓在在場每個人的心上。陳虎煩躁地在屋裡走來走去,甲葉摩擦,發出“嘩啦”的聲響,更添了幾分焦躁。
“他娘的,難道真要困死在這裡?”陳虎一拳砸在自己的掌心,發出沉悶的響聲,“少主,要不,俺帶一隊人馬,趁夜衝出去,搶他娘的一把!總比餓死強!”
“不行。”羅辰搖了搖頭,目光依舊盯著桌上的賬簿,“張猛巴不得我們出城決戰。我們的兵力,出去了就是給人家送菜。”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負責瞭望的護衛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臉上滿是驚恐和惡心。
“少……少主!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河……河裡!”
羅辰心中一沉,立刻起身,快步奔向城牆。羅福和陳虎緊隨其後。
當他們登上城牆,順著護衛手指的方向望去時,一股混合著腐爛氣息的惡臭,猛地灌入了鼻腔。
隻見在上遊的河道中,一群黃巾兵正嬉笑著,將一具具早已腫脹腐爛的動物屍體,甚至是一些戰死者的屍骸,奮力拋入水中。更有甚者,將一桶桶汙穢不堪的糞便,直接傾倒進河裡。
清澈的河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渾濁、汙穢,綠色的水藻和黑色的腐敗物,順著水流,緩緩向著塢堡的護城河漂來。
這是羅氏塢堡唯一的活水來源。堡內的幾口淺井,水量本就不足,大部分飲用和生活用水,都取自這條河。
張猛,這是要斷他們的生路,用最惡毒的方式。
“畜生!一群不得好死的畜生!”陳虎雙目赤紅,死死地抓著牆垛,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城牆上的守軍們,也都看到了這令人作嘔的一幕。恐慌,像瘟疫一樣,迅速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水……水被汙了!”
“這水還怎麼喝?喝了會得瘟疫的!”
“天啊!沒吃的,現在連水都沒了!這是要我們死啊!”
絕望的哭喊聲,開始在堡內此起彼伏。對於被困的人來說,糧食的短缺還可以依靠意誌力忍耐,但水源的斷絕,卻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這比直接攻城,更能摧毀人的心理防線。
就在此時,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聲音,在那些最恐慌的流民中響了起來。
“看到了嗎?這就是跟著那黃口小兒的下場!他觸怒了天神,降下了懲罰!老夫早就說過,他會把我們都害死的!”
羅業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中,他形容枯槁,眼神卻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他抓住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聲嘶力竭地煽動著。
“張猛渠帥隻要羅氏的命!跟我們這些苦哈哈無關!現在投降,還能活命!再執迷不悟,不出三日,我們所有人都要活活渴死,病死在這裡!”
他的話,像毒藥一樣,精準地滴入了人們恐懼的心田。一些意誌本就薄弱的流民,眼神開始動搖,甚至有人開始騷動,想要衝擊堡門。
“誰敢亂動!”
一聲清冷的斷喝,如同驚雷炸響。羅辰在陳虎和一眾護衛的簇擁下,排開人群,走到了最前方。他沒有去跟羅V業爭辯,隻是用冰冷的目光,掃視著那些騷動的人。
“傳我命令!即刻起,護城河內之水,任何人不得取用!堡內所有水井,派重兵把守,暫時封存,待查驗後方可使用!違令者,斬!”
他乾脆利落的命令,暫時鎮住了場麵。然後,他轉向所有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我知道你們怕什麼。怕渴死,怕病死。但你們更該怕的,是城外那些人!你們以為投降了,他們就會發善心嗎?看看河裡那些東西,這就是他們的善心!”
他指著不遠處的一個糧倉管事,高聲道:“打開糧倉!把我們所有的糧食,都搬出來,讓大家看看!”
眾人一愣,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很快,一袋袋本就不多的糧食被搬到了廣場上。
羅辰走到糧堆前,拿起一個木勺,舀了半勺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米粥,當著所有人的麵,一口喝了下去。
“從今天起,塢堡內,重新計口授糧。我,羅辰,與你們吃得一樣多,一粒米都不會多占!所有青壯年,輪班守城,輪班休息。所有婦孺老弱,入工坊,製備守城器械。我們有手有腳,就還沒到山窮水儘的時候!”
他那份以身作則的決絕,那份同甘共苦的姿態,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有力量。騷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羅業看著這一幕,氣得臉色發紫,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在人們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退走。
安撫了人心,羅辰卻絲毫不敢放鬆。當夜,他獨自一人,提著一盞馬燈,繞著塢堡的內牆,一寸一寸地巡視著。他不是在檢查防禦,而是在觀察地麵。
他的腦海裡,那段來自千年後的記憶正在飛速運轉。地理學、水文地質……那些曾經隻在書本上的知識,此刻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知道,很多地方,地表之下都存在著潛水層。他要找的,就是潛水層的表征。
他走得很慢,目光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一處異常。終於,在塢堡西北角,一處廢棄多年的石料地窖附近,他停下了腳步。
這裡的地勢略低,雖然連日乾旱,但牆角石縫裡的青苔,卻比彆處要濃綠、濕潤得多。他用手摸了一下地麵,泥土的觸感,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和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