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整…冰肌山上…玉骨崖下…靈星降臨…商祚超旺…”
商王盤庚威嚴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宗廟大殿內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宿命感。
龜甲在炭火上炙烤,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其上縱橫交錯的裂紋,在大祭司魅曦蒼白修長的手指下,被解讀為神諭的軌跡。
她垂眸,濃密的睫毛在跳躍的火光中,投下深沉的陰影,紅唇輕啟,吐出那決定王朝氣運的預言。
“王上,神龜所示,天意昭昭。三百載後,冰肌山巔,玉骨崖下,必有靈星降世,承天啟運,引我大商步入前所未有之鼎盛!”魅曦的聲音空靈而縹緲,仿佛來自九天之上。
盤庚的目光,越過宗廟高聳的簷角,望向遙遠的北方。冰肌山…玉骨崖…靈星…他緩緩握緊了掌中,象征王權的玄鳥玉圭,眼中燃燒著熾熱的野望。
“傳令!即刻籌備!遷都…殷邑!以迎天命!”
商都震動,車馬轔轔,無數工匠、奴隸、貴族、軍隊如同遷徙的洪流,湧向那被神諭選定的新都——殷。
一座嶄新的、注定承載三百年後驚天預言的城市,在黃河之濱拔地而起。
沒有人知道,那“靈星”究竟為何物,隻知那將是大商騰飛的契機。
這個預言,如同無形的烙印,刻在了商王朝的骨血之中,代代相傳,成為王室三百年後。
這一次占卜的結果,竟然與魅曦聽到的,在山林中,岩石旁的神龜說的話,一樣一樣的。
三百零八年後。
冰肌山下,犀尾河穀
神樹粉紅的光暈已恢複柔和,如同母親溫柔的懷抱,無聲流淌。
穀地一片狼藉後的死寂,被一種劫後餘生的詭異平靜所取代。
子妍躺在冰冷的苔蘚上,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紫黑毒紋,已儘數褪去,肌膚呈現出一種久病初愈的、近乎透明的蒼白。
眉宇間殘留的痛苦被一種深沉的、仿佛耗儘所有力氣的安詳取代,呼吸平穩悠長,如同沉睡在溫暖的春水裡。
碧落寶石碎片引動的生命淨化之力,在她體內流轉,修複著被怨毒,詛咒,侵蝕殆儘的生機,重塑著瀕臨崩潰的本源。
她像是被精心修補好的玉器,暫時脫離了粉身碎骨的危機。
而在她不遠處的血泊中,子昭靜靜地伏臥著。高大健碩的身軀此刻顯得異常脆弱。
他右臂上那處觸目驚心的傷口——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邊緣炭化——依舊在極其緩慢地,滲出淡金色的血液,滴在潔白的苔蘚上,暈開一小片不祥的光澤。
曾經烙印其上、象征神裔身份與力量的星辰鎖鏈圖騰,已徹底黯淡、消融,如同被烈日蒸發的露珠,隻留下焦黑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宣告著某種永恒的剝離。
力量如同被抽乾的江河,從他體內瘋狂流逝,留下深入骨髓的空虛,和難以言喻的虛弱。
他氣息微弱得幾乎斷絕,臉色灰敗如死,仿佛一具被獻祭後遺棄的軀殼。
衛草兒站在兩人之間,霜白色的長發,在神樹的光暈下紋絲不動,如同一尊冰冷的玉雕。
琥珀色的眼眸深處,冰層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子昭慘烈的犧牲,子妍奇跡般的新生,山靈那驚鴻一瞥的悲憫歎息,以及那一句,如同來自時光儘頭的“姑姑等你們很久了”…無數碎片在她腦中激烈碰撞。
她緩緩蹲下身,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子妍恢複平靜的額頭,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生命脈動。
一絲極淡的、近乎釋然的情緒,在她冰封的心湖掠過。至少…姑姑想保護的人,活下來了。
她的目光移向血泊中的子昭。
那曾經強大、冰冷、背負著如山罪孽,與沉重責任的神裔,此刻脆弱得如同初生的嬰孩。
失去烙印,失去力量,甚至可能永遠失去這條手臂…這就是斬斷枷鎖的代價嗎?
是為了贖罪?還是…為了那被她深埋心底、卻在此刻被山靈意念無情點破的…情?
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酸澀,悄然彌漫開來。
“草…草兒姐姐…”十二弟帶著哭腔的聲音,在角落響起,
他攙扶著依舊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的玄羿,
臉上滿是驚恐和無助,“玄羿大哥他…他好像…快不行了…”
衛草兒猛地回神,壓下心頭翻湧的複雜情緒。
她快步走到玄羿身邊,蹲下檢查。
玄羿臉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金色,七竅都滲出細細的暗金色血線,那是靈樞徹底崩毀、本源精血枯竭的征兆。
山靈意念點破他“焚情”藥方缺陷時,那最後的推演反噬,已將他推向了油儘燈枯的邊緣。
“帶他去神樹下。”衛草兒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取一滴…魚鳧泉心。”
十二弟連忙照做,費力地將玄羿拖到神樹巨大的根係旁。
衛草兒走到神樹根部,一處極其隱蔽的凹陷,那裡凝結著幾滴,比尋常魚鳧泉更加晶瑩剔透、散發著濃鬱生命寒氣的液體——魚鳧泉心,神樹精華中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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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用一枚玉針引出一滴,滴入玄羿乾裂的唇間。
冰寒的氣息瞬間彌漫。
玄羿灰敗的臉色,似乎停滯了惡化的趨勢,但那微弱的氣息,依舊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魚鳧泉心也隻能吊住他最後一線生機,靈樞崩毀,非神藥難救。
穀地再次陷入沉寂。隻有神樹的光芒無聲流淌,映照著昏迷的子妍、垂死的子昭、油儘燈枯的玄羿,以及沉默守護的衛草兒和惶恐不安的十二弟。
劫後餘生,卻無半分喜悅,隻有更加深重的疲憊和茫然。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不知過了多久。
嗡…
一聲極其細微、卻仿佛源自靈魂深處的輕鳴,毫無征兆地在穀地中響起。
源頭,是沉睡的子妍。
她眉心那被碧落之力點亮的、如同蛛網般蔓延開的碧綠紋路,此刻正散發出極其微弱、卻異常純淨的光芒。
這光芒不再是之前淨化時的浩瀚,而是帶著一種內斂的、充滿生機的脈動,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嫩芽,微弱卻蘊含著無限可能。
隨著這光芒的脈動,子妍的身體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蒼白的肌膚下,隱隱透出一種溫潤的、如同上好羊脂玉般的光澤。
那頭因毒素和折磨而乾枯的長發,似乎也恢複了柔韌的光澤。
最明顯的是她的麵容,那被怨毒和痛苦扭曲的痕跡,徹底消失,顯露出一種驚心動魄的、如同雨後初荷般的,清麗脫俗。
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又未染塵世的滄桑,是一種被毀滅後重塑、被痛苦淬煉出的、帶著神性光輝的絕美。
仿佛碧落寶石的生命之力,不僅淨化了她的身體,也悄然雕琢了她的形貌。
“子妍姐…她…她好像…”十二弟看得呆了,喃喃自語。
衛草兒眼中也閃過一絲驚豔,但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
碧落之力,正在徹底融入她的血脈,改造她的體質!這是機緣,亦是…未知的凶險!
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帶著巨大痛苦的咳嗽聲,從血泊中傳來!
是子昭!
他伏在地上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又一大口淡金色的血液,混合著破碎的內臟碎塊,噴了出來!
他緊蹙的眉頭,鎖著深不見底的痛楚,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掀開了一條縫隙。
視線模糊,如同蒙著厚厚的血翳。
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鈍刀,在他全身的骨頭縫裡、在右臂那徹底廢掉的傷口深處,瘋狂攪動!
力量被徹底抽空的感覺,比死亡更令人恐懼。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碎裂的臟腑,帶來窒息般的痛苦。
他…還活著?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慶幸,而是更深沉的茫然和…虛弱到極致的屈辱。
神裔的力量…消失了。那條手臂…徹底廢了。
他掙紮著,想用那隻完好的左手撐起身體,卻發現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視線艱難地移動,越過染血的苔蘚,落在了不遠處,沉睡的子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