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洛陽城內的秋葉和花瓣在乾冷的氣息裡都落儘了。正旦將至,正缺人手,劉玉霖雖是閒職,卻也不得不彆了故郡,趕在正旦前回了宮,帶回些糖漬的漿果、過冬的嶄新衣物,還有些厚重的紙筆文房。
她攜著一個文房禮盒,去了醫藥署找人。
院內飄著濃烈的藥香,有些辛辣,七八個藥司都在低頭撿煉八九種草藥,仔細裝入織匠送來的幾百個香囊,這個東西她知道,是朝廷連過節的歲銀,一同發放給官員和各宮的香囊,名八寶香囊,有薑片、紅豆、冬蟲草等,圖個辟邪趨災,大吉大利之意。
木漪常在的一席之地,如今坐著一個麵生的姑娘,手中不停忙碌。
劉玉霖納悶:“木藥司今日不在嗎?”
按理說,這樣忙的關頭,她更脫不開身才對。
其中認得她的忙中行了個禮:“回女郎,木藥司如今常去旈庭殿,專門侍奉九夫人,這些不起眼的小活計,哪能再煩動她呢。”
劉玉霖聽得有些雲裡霧裡。
她問過好後,轉身出了藥房,走幾步才琢磨過來:“這是晉職了嗎......”
風有些烈,吹得劉玉霖身上寒冷,那些掛了一半的燈籠也被吹得竹架凹響,她加快了步伐,到旈庭宮請婢女傳話,又將手中禮盒遞給了她,“這是新年之禮,你幫我轉交木女郎。”
婢女衝她一笑,接過東西,側身請她進堂:“木女郎在與夫人畫燈籠,劉女郎人都來了,不如進去一起,還熱鬨些。”
“不好叨擾。”
“沒什麼叨擾的,夫人月份大了,不好常在外走動,就喜歡女郎們來殿內陪她解悶呢,常聽木女郎提起姑娘,姑娘是木女郎在宮內的朋友吧,九夫人也一直想見您。”
劉玉霖這才後知後覺,這位夫人已經有孕。
她入了正堂。
半卷起的幾片湘妃竹簾後笑聲不斷,香帳在窗風裡抖擻,明麗的顏色晃了劉玉霖的眼,劉玉霖掀簾入內,見她們將幾處短案抬到了一起,糊燈籠的白紙堆著,散在地上,劈開的竹片邊都是化開的顏料碟。
場麵乍看,有些淩亂。
她向張鏡行禮。
張鏡笑容還掛在臉上,“你就是玉霖?”
“小女正是。”
張鏡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劉玉霖看了一眼木漪,她雪白的臉上笑容也很明媚,歡樂地站起身拉她過來,摁在了張鏡身邊,“不要緊張,我們九夫人,是最溫柔、最寬容的了!”
張鏡用指尖點點木漪的鼻子,“你啊......”
木漪眨眨眼,彎下腰替她斂起袖口,以防被顏料染臟。
這親密無間的場麵,讓劉玉霖一時無法適應。在剛進宮時,劉玉霖依禮來拜訪過一次,那時張鏡身邊常跟著一位年長穩重的女官,似乎姓宋,這些遞茶挽袖的活,都是她來做。
今日卻不見那位舊人,隨身侍奉。
“你在張望什麼呢?”
張鏡一手執筆,一手托腮笑她。
劉玉霖趕忙搖搖頭,惶恐道:“是夫人的宮內陳設精美,我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
木漪若有所思,卻立即將話頭調了開,問起劉玉霖的禮物,當即拆開了那好墨,在硯台上化開,“玉霖是陳明郡人,陳明盛產好墨。”
張鏡顯然很樂意,她提筆沾熱墨,在一旁端坐的劉玉霖心卻慢慢冷了下去,當即想要離開:“小女那還有不少,若夫人喜歡,小女這便取來給夫人作畫用?”
張鏡牽住劉玉霖的手,微笑:“不要忙了,讓其他人去弄,你們倆個都陪著我。”
劉玉霖逗留了幾時,做好的鰱魚燈,木漪要陪著張鏡去院子裡掛,她跟出去,但插不上話,像個局外人一樣杵在一旁,乾乾看著木漪殷切的笑容。
等總算能走了,劉玉霖穿好履,一懵頭便紮進了風裡。
一聲“玉霖”喚住了她。
她轉身,見是木漪跑了出來,身上披了一件蘭青色大氅,手上又提了一件霜白色的。
“夫人要我給你的,天暗風大,注意保暖。”說著在風裡用力抖開,狐狸皮毛所做的毛領在肩頭一落,體溫一下就攏了回來,將外界的寒冷驅散了,卻驅散不開她內心縈繞的冷意。
“隻是夫人讓你給我的嗎?”
木漪抬起頭,碎發在耳邊吹散,四連環的玉石耳墜與發絲輕輕交舞,彆開二月,她妝容日愈精致。
“是我跟夫人求的,你怕走夜路,馬上天黑了,我送你一段。”
劉玉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披著大氅轉身往前去。
木漪在她身後靜靜地跟了過去。
二人的大氅在風中卷動呼嘯,氣氛是從未有過的沉寂。
“你不要忍了,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現在就開口。”
劉玉霖靜靜想了想,隨後道,“我沒有什麼想問的。我離開有兩個月,回來看見你在這裡如魚得水,總比在藥署裡做苦力要好,我該賀你,替你高興。”
劉玉霖不是皇後和張鏡,木漪懶得花時間去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