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這個小娘子說入夜後會來給石敢當送衣服,送他出院落。
結果,晚上這位小娘子真的來了,也帶了石敢當的錦袍。
隻是,她不是一個人來的,與之同行的,還有她父親李胤!
此時此刻,石敢當看著麵前表情嚴肅的中年人,又看了看火把照耀下衣冠不整的自己,羞赧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李婉雙手扶住李胤的腰,笑得花枝亂顫,幾乎上氣不接下氣。
“把衣服穿好,隨某去書房!”
李胤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非常乾脆。
李婉趁機上前,笑靨如花詢問道:“我讓你等著,你還真等著啊,家裡仆從後來都離開院落各自回屋了,你怎麼還不跑?”
“你不是說跑了就沒機會娶你,我哪裡敢跑?”
石敢當一邊穿袍子一邊反問道。
李婉麵色微紅,有些心虛的狡辯道:“你這人真是腦子笨,晚上都宵禁了還怎麼走夜路,這一聽就是在整你呀。結果你居然在柴房裡傻等著不知道跑路,害得這件事讓父親知道了。我白天是故意誆你的,這你都沒聽出來嗎?你還真等著提親啊?”
石敢當還真沒聽出來!
事實上他隻是在等石崇和司馬炎派人來救自己脫難,沒想到那兩位是真的沒把他當外人。
就往死裡坑。
看看今夜會不會被人打死丟亂葬崗吧。他隻是石家的部曲,被李胤打死了也是活該。
垂頭喪氣來到李胤的書房,這裡竹簡堆得到處都是的,很多都是公文。
石敢當隨手從桌案上拾起一卷,居然是給某位待選官員的評語:此人在鄉裡作奸犯科,不予錄用。
看來,李婉這小娘子的父親權柄不小啊!
這不經意間的閱覽,好似打通了石敢當的任督二脈一樣,讓他對天龍人的政治規則有了更深的認識。
司馬炎,將來很可能是西晉的開國皇帝,但現在呢?
恐怕,登頂之路還有很多變數,特彆是過繼到司馬師那邊的司馬攸,在世家之中口碑很好,對司馬炎有致命的威脅。
所以對於李胤這樣,雖是起於寒門,此刻卻位高權重的官員來說,他們其實有機會成為司馬炎很好的助力。
色中餓鬼一樣的覬覦李胤之女,恐怕隻是某種借口或者掩飾,至少不是唯一原因,趁機拉攏羽翼才是真的。
天龍人,或許很壞,但他們真的不蠢,起碼不是全部都蠢。
這一刻,石敢當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包括為什麼司馬炎不派人回來接自己了。
“你這人怪得很,讓我不知道怎麼評價才好。
也罷,這麼老實蹲柴房也不容易,今日之事我便不計較了,等會你就直接回大將軍府吧。”
“呃,嶽父大人,我想提親呢。”
石敢當厚著臉皮小聲說道。
“哈?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可能答應啊。你在胡說什麼?”
李胤感覺又好氣又好笑,他盯著石敢當詢問道:“就算我同意,那你要怎麼娶我女兒呢?”
“我自有辦法。”
石敢當非常自信的拍拍胸脯說道。
“嗯,年輕人有誌氣是好事!那你能不能說來聽聽,萬一我一高興就同意了呢?”
李胤忽然有了一些逗傻子的心情。這年頭老硬幣多,傻子不常見呀!
想娶李婉的世家子弟多如牛毛,但他們都被司馬炎擋回去了。像眼前這種傻子,確實頭一回見到。
就算自己同意,司馬炎能饒得了他麼?
李胤等待著回答,他已經打算等會直接將石敢當放了。
“辦法,我自然是有的,而且絕不會作奸犯科。
但是現在說出來,那就不靈了。”
石敢當非常認真的說道。
“行吧,你自己高興就好,那我等你上門提親啊。”
李胤忍俊不禁點點頭道,都有些不忍心罵這傻子了。
他像是想起什麼,忽然話鋒一轉問道:“大將軍行那禪代之事,看似已經無可扭轉了,這個並沒有什麼好說的。但未來究竟是世子會出頭,還是輪到舞陽侯(司馬攸)出頭,實在是一件令人傷腦筋的事呀。你覺得他們之中誰會出頭呢?”
李胤摸著胡須,很是感慨的說了一番讓石敢當腦袋炸裂的話!
果然,這年頭能在司馬昭府裡混的人,個個都是人精,哪裡去找傻子啊!眼前這人就明白得很,思路不是一般的清晰。
李胤現在就看出,司馬炎和司馬攸將來必有一爭,其眼光自不必說。
“舞陽侯沒有機會的,將來一定是世子出頭。”
石敢當十分篤定的說道。
“這個倒也未必,我看還在伯仲之間呐,不過你倒是可以說說,你為什麼會覺得司馬炎要勝出。”
李胤不動聲色問道。
“世子與舞陽侯都是大將軍的嫡子,誰繼位本無甚要緊,但是禮法卻是他們身上的枷鎖。
對於大將軍來說,既然已經可以將神器穩穩收入囊中,那為什麼要留一個禮法的隱患呢?讓司馬師這一脈繼位實屬不智。
開了此例,那麼將來即便是司馬氏的旁支,也可以利用禮法過繼到正房,進而奪取神器,反正不該輪到大將軍這一脈繼承,如此可謂是後患無窮。
所以隻要大將軍沒有昏頭,斷然不可能讓舞陽侯成為繼承神器之人,而且他隻要咬死嫡長子三個字便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天子和司馬氏的族長,二者雖可以是同一人,但還是有本質區彆的。”
石敢當侃侃而談道。
李胤頓時麵露驚訝之色,隨即恍然大悟說道:“怪不得石都督收你為義子,見識果然不凡。石苞生子或有不肖,但收的義子都有一技之長。隻是他們多在軍中效力,折損難免。”
“李公謬讚了,石某身無長物,就剩下這張嘴了。”
石敢當苦笑道。
在李婉麵前他吹一把沒事,遇到李胤這種老狐狸,再吹牛就是丟人現眼了。
“本官在大將軍府效力,大將軍想做什麼事情,某是心知肚明的。
漢以剛猛失天下,曹氏代漢,天下三分,本以為蜀國會率先滅亡,沒想到竟然是魏。
曹公未有施恩於李某,故而李某要還恩情於司馬氏,忠這個字,李某是不配去說的。
隻是如今天子與大將軍互相謀算,已經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改天換日不遠矣。
暴風驟雨將至,到時還不知道會掀起多大的波瀾。”
李胤搖頭歎息道,他什麼都懂,什麼都知道。
隻不過形勢比人強,知道是一回事,怎麼做是另外一回事。
“你知道某為何與你說那麼多麼?”
看到石敢當不說話,李胤有些好奇的詢問道。
石敢當搖搖頭,他還在想要不要開口改稱嶽父呢。當然,上門女婿就大可不必了。
“因為世子與石崇都跑了,你沒跑。石崇且不去說,世子他不該跑啊。”
李胤有些失望的說道,一臉痛惜之色。他也算是司馬炎的老師了,專門負責檢查這位世子學習政務的情況。
未來的君王怎麼能沒點擔當呢?
翻牆進女子家宅被發現了又怎麼樣呢?這點小事都扛不住麼?
李胤不是失望司馬炎悄悄上門竊玉偷香,而是失望對方被發現後居然選擇直接跑路!
大大方方承認自己是個登徒浪子又怎麼樣呢?男人好色一點又怎麼了?
這點事都扛不起,如何扛得起江山?
李胤是頭一次覺得司馬炎這個世子,將來如果繼承大統,絕對會出大事。他已經在心中做了個決定,自家女兒絕不可跟司馬炎有什麼瓜葛。
反倒是眼前這位,有點意思。一副憨憨模樣,或者叫盲目自信。
“其實我是沒能跑掉,又被人……耍弄了一下。”
石敢當訕笑道,比劃了一下手勢。
“給人當義子說得好聽,實際上與奴仆無甚差彆,始終都是寄人籬下。
某看你還不錯,何不擺脫石家自立門戶?
某手裡還有一點推薦出仕的權柄,推薦你出仕問題不大。隻要出仕了,就算將來招你為女婿,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李胤微笑說道。
他平日裡清貧又正派,並不代表不知道變通,也不意味著食古不化。
“石家六郎(石崇)與我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要還石家的這份恩情,才能談其他的事情。”
石敢當正色說道,斷然拒絕了李胤不加掩飾的拉攏。
“既然如此,那就不留你在我家過夜了。拿著大將軍府的信物去應付宵禁,你這便回去吧,信物明日讓世子還給我就行。”
李胤輕輕擺手,示意石敢當可以走了。不過看他臉上笑意,似乎是對石敢當的知恩圖報非常欣賞。
等石敢當出來以後,發現李婉守在書房門口,手裡還提著一個燈籠。
“我送你去門口吧。”
李婉低聲說道,光線有點暗看不清是什麼表情,二人並排在院落裡麵走著。
“你現在還可以拒絕司馬炎,但很快估計就不可以了。
等司馬炎變成太子,甚至變成皇帝,你父親也護不住你的。”
石敢當儘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啊,司馬昭篡位成功當皇帝,司馬炎就是太子。
將來司馬炎成了皇帝,我就從妾室變成了什麼貴妃、貴嬪、貴人之類的。
你不就是在說這個嘛。”
李婉滿不在乎的說道。
“你這不是都知道了麼?”
石敢當大驚,他還以為這個小娘子糊塗呢,沒想到人家什麼都懂。
“可是我不喜歡啊。”
李婉看著石敢當,那雙眼睛裡閃爍著莫名的光彩。
“如果我不喜歡,就算塞給我金山銀山又如何呢?
將來做貴妃貴嬪又能如何呢?這些我都不稀罕呀。
我今後日子還有那麼長,住在一個給我添堵的人家裡,看到他也煩,看不到他也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