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切在周奶奶倒地時,按下了暫停鍵。
方浣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了,在沙發上坐了好久。他的大腦裡一直是空白的,等到稍稍緩和一點之後,他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一個人回來了。他不應該一時衝動去找周唯贏,現在事跡敗露,他也不應該一個人回來。
他應該跟周唯贏站在一起,一起去麵對暴風雨。但他又實在沒什麼好的辦法,拿著手機看著周唯贏的對話框,裡麵留下的還是一個多小時之前甜蜜的話語。他想給周唯贏打個電話,但是他害怕極了,不知道周唯贏那裡什麼情況,便不敢貿然行動。
於是,他給周唯贏發了一連串消息,但周唯贏都沒有回複。
方浣拿著手機的手指越來越涼,心中也萬分惶恐,他怕那種悲觀的情緒湧上來再次淹沒他,趕緊在桌子上翻到藥吞了下去,努力讓自己平靜。
周唯贏的家裡人會怎麼對周唯贏呢?周唯贏那麼在乎家庭,他會因此跟自己分開麼?剛剛那匆匆一麵,會是自己見周唯贏的最後一麵麼?
他求了那麼久才求來的幸福,會像肥皂泡一樣,忽然就破掉了麼?
方浣雙手抱著自己的臂膀,一邊是家人和倫理,一邊是自己,他不是要去質疑周唯贏什麼,而是怎麼都沒辦法相信自己可以去跟那些重如千斤的詞語方在一個天秤上比較。
他想立刻見到周唯贏,但是也害怕周唯贏給他一個他無法承受的答案。
明明他那麼努力,但是為什麼幸福的美夢不可以長久一點?
急診科永遠最忙碌,哪怕是在除夕深夜。
周家一家人急匆匆地把老太太送到了醫院,誰都沒想到好好的年夜飯到最後竟然變成了荒誕劇。周母沒有跟來,她那個樣子要是在醫院鬨起來肯定會上社會新聞,於是小姑一家人在家裡陪著周母,周父等人陪老太太來了醫院。
周唯贏也跟了過來,一家子人都在外麵等著,周父瞪了周唯贏一眼,但在外麵,他不便發作。
在醫生的一番搶救之下,周奶奶終於醒了過來,隻是年紀大了,此番動靜不小,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幾天。在確定老人沒有生命危險之後,一家人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堂弟要送他女朋友回去,其他人各自商量著這事兒怎麼辦,周父走到周唯贏麵前,說“你給我滾。”
周唯贏抬頭看著父親。
“你奶奶差點被你氣死,還嫌不夠麼?”周父冷聲說,“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你給我滾。”
周唯贏站在原地不動,叔叔趕緊推了周唯贏一下,說“你趕緊先走吧,彆跟這兒添亂了,你奶奶沒事兒。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等你爸媽哪天消氣了你再給他倆認個錯兒。誰還沒個年輕的時候,錯了就錯了,斷乾淨了以後彆再犯了就行了,回頭找個女朋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周唯贏已經無力跟他們多說一句話,他既然已經聽到了奶奶無事的消息,一顆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他知道自己在跟這裡呆著也沒有什麼意義,今天這件事兒也不算完,他爸能放了他,他媽能麼?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鬨到誰都太不起頭來,所以才一直梗著脖子沒有說話。他隻是一味接受父母的發泄,今日之事就已經鬨成了這樣,如果他不光不顧跟父母對罵,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呢?他媽會真的拿刀砍死自己麼?他爸會打死他麼?
周唯贏心中從未有過這般悲涼致死的感受,他在這個家裡從未是一個獨立的人,他連個小貓小狗都不如,貓狗尚且可以用聰明伶俐討得主人歡欣,並得到賞賜。可他呢?在父母眼中,他的努力和優秀是應當的,反而是稍稍做的不如他們心意,哪怕是一點點,都會被扣以“不孝”的帽子。他媽會用各種極端瘋狂的行為綁架他精神折磨他,他爸一言不合就會動手,但是他爸老了,打不動他了,隻能讓他滾蛋,當作沒有過這個兒子。
明明他要選擇的是一個陪伴他自己度過餘生的人,但自己的感受永遠不被重視。沒有人多問他一句“為什麼”,也沒有人想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確實選擇了一個男人,所以,他就應該去死麼?
周唯贏揉了揉眉心,連句道彆的話都沒有,決絕地走出了醫院。
淩晨時分,天朦朧亮了,方浣合著衣服躺在沙發上,藥效讓他感覺到眼皮很重,意識變得模糊。但是他自己的思想反抗太嚴重,平時安然入眠的劑量在今天沒有好好發揮效果,隻能讓他半睡半醒。
門鎖響了,有人進來,方浣被驚醒,他問道“周叔叔,是你麼?”
周唯贏沉默地把大衣脫了掛在門口,慢慢地走進來。方浣努力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到周唯贏的麵前。周唯贏一進來就帶著一股寒風,方浣摸了摸他的臉,周唯贏“嘶”地抽了口氣,方浣才發現他的臉頰有點腫,低下頭,又握住他的手。周唯贏的手冰涼,不知在外麵凍了多久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方浣在周唯贏的手上哈了一口哈氣,緊緊握著,一言不發。
“方浣。”周唯贏輕輕地說,“我愛你。”
方浣多麼希望周唯贏能說愛自己呀,但是現在他聽到這句話,卻完全沒有任何開心的感覺,隻有痛苦。
他不再像他,被周母辱罵連句還嘴的脾氣都沒有,他就算想要鬨,也不能不顧及周唯贏。他心裡也知道周唯贏在家裡經曆了什麼,他要問他疼不疼麼?一定疼死了,因為那些他也經曆過。
隻是他自己是無藥可救的,隻有那一條路能走,哪怕把他打死了,也不能改變他什麼。周唯贏不同,周唯贏本可以擁有正常的人生,免受災禍侵擾,何苦要跟他在滾滾紅塵裡弄得灰頭土臉呢?
周唯贏沉默地鬆開了方浣的手,方浣呆愣在了原地,他眼睜睜地看著周唯贏的手離自己而去,他的手懸空著,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但他沒有抓住周唯贏。那一刻,他感覺天塌地陷,大廈傾倒,世界在極速下墜。
就在粉身碎骨之際,他落入的一個懷抱。
周唯贏抱得他很緊,在他耳邊用近乎祈求地口吻說“方浣,彆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