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畫舫又大又氣派,夫妻二人一入湖就看到了,但以為,那不過是某一個達官貴人的,西湖上,這樣的畫舫並不稀奇,尤其,畫舫上那樣一隊一隊的歌妓,姿色儀容琴藝,都是上乘,非一般人能擁有。
畫舫上的掛簾出自最好的絲絹,薄薄的,半透明,是蘇繡裡最精巧的女子的一種手法,有遮蔽的功能,主人能在簾子裡對外景一覽無餘,但外人卻隻看得一片朦朧的花紋,不能看透主人身份。
許多不欲為熟人撞見的達官貴人,一般多用這種昂貴的織錦簾子。
此時,一個人坐在一把雕刻著綠頭雙頸鴛鴦椅子上的翩翩公子,正透過簾子,看那艘無遮無攔的畫舫。
距離那麼近,近得他可以看清楚對坐夫妻二人的臉。
女子還在彈奏,素手清雅,麵容如花,一身淡藍色的裙賞,頭上梳成當時那種流行的發髻,高高聳立,端莊清麗。
她對麵的男子,怡然自樂,一臉陶醉。享受著妻子彈奏的美妙琴音。
清茶、弦歌、嬌妻。
一個男人能擁有的最好的境界,嶽鵬舉,都擁有了。
甚至,他想,這些,其實原本不該是嶽鵬舉的,是嶽鵬舉“搶奪”了自己的——占有了自己的夢想。
此事古難全!
……
他忽然想起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繁華的南朝,美麗風雅的男女,一定得有西湖這樣的背景襯托,所以嶽鵬舉這樣的武將,也能高歌“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這在號稱雄獅百萬的大金國,是一眾武將想也不敢想的。
他厭惡自己混跡於那群極其庸俗粗俗的武將裡麵。
南朝多少香豔,僅僅是王君華這樣的蕩婦匍匐在自己腳下算得了什麼?這也是他甘願冒著極大的風險來到這裡。
琴音忽停,他再度隔著簾子看去,隻見那彈奏的女子手裡拿著鈞窯的玫色瓷杯,紅酥手,白盞茶,溫良地
遞給嶽鵬舉,巧笑倩兮“你渴了麼?”
多麼簡單的一句。
卻是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
此間的少年,憑什麼良辰美景都是他們的?
他忿忿不已。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他此時此刻也想高歌一曲,卻不敢。
儘管是坐在這艘極其豪華的畫舫裡,他卻不敢這樣儘興高歌一言半句,不敢如嶽鵬舉這般,旁若無人地和心儀的女子舉案齊眉,唱和應答——因為,這不是自己的地盤。
自己的地盤,是上京泥土和樺樹皮做成的土牆,是那種冰冷的大土炕。
是一望無垠的冰天雪地。
哪裡有絲毫這樣的繁華富貴溫柔鄉?
自己儘管有一書屋的王安石、蘇東坡、司馬光……可是,連高唱一句也不敢。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這片天下,總要成為自己的,方是高歌縱情,意氣風發時。
他回到畫舫坐下,兩名“貴客”正左擁右抱,儘興歡愉。
這二人臉上都戴著極其精巧的人皮麵具,唯嘴巴下方不同,這麵具的造價之高昂不可想象,就連他們懷裡擁抱著的美人,也看不出他們是“假人”。
他一揮手,舞女們退下。
二人這才說“公子,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可保萬無一失?”
“萬無一失。”
“好,二位辛苦了。若是事成,你等便是元勳重臣。”
“多謝公子。”
二人看著這位雄才大略的公子,真不敢相信,他年紀輕輕,便能如此運籌帷幄。他背後的勢力,源源不斷的財力,都給了他們極大的信心。
二人剛退下,另一名便衣的侍衛進來,低聲說“劉豫有書信。”
他接過一看,麵色微變。
原是合刺繼位後,在宗翰等人的揣喥下,封偽齊劉豫的政權為“子皇帝”。十來歲的金國皇帝降下金冊冊封劉豫為世代“子皇帝”不僅是一個極大的侮辱而且是極大的威懾。他看了看這封密函,然後,揮一下火折子,徹底燒毀,直到它化為一堆灰燼才說“真是天要助我!”
康公公的私宅。
這一日,不該他當值,正在私宅飲酒作樂,隻見一家奴急匆匆回來,附在康公公耳邊說了一句,康公公麵色大變,倉惶起身飛奔回宮,急忙趕到都堂的辦公地點。
他先去呂頤浩的辦公地點,才想起呂頤浩已經出宮多時,巡查幾大將領的防禦。他立刻轉堂,這裡本是秦檜和翟汝文共用,秦檜離去,就隻剩下翟汝文。他慌慌張張進去就向翟汝文唱一個喏,說“官家聖旨,需和相公密議。”
翟汝文當即命令吏胥們退堂,康公公取出趙德基的禦筆和一卷黃紙,說“我的家仆偶爾得知,軍中有人密謀叛亂,明天早晨會在天竺寺起兵。”
翟汝文半信半疑,他細看一遍黃紙,指著最後的兩行字說“統製官田押,統製官金押,這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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