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阿爹了,媽媽說,阿爹就住在草地下,不久就會回來看我們……”
孩子童言無忌,秦大王看向花溶,但見她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似乎一點也沒有聽到兒子在說什麼。隨著嶽鵬舉祭日的來臨,所有慘痛的經曆如蘇醒一般,一一浮現心頭,全是血肉橫飛的場景……
“丫頭……”秦大王連叫三聲,她才驚醒過來,急忙走到桌邊坐下,端起碗就吃。
“丫頭,你今天臉色很不好。要注意休息。”
她強笑著點點頭,含混地應一聲,隻知道大口大口地吃飯,仿佛吃飯成了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茫然地吃了飯,也不知道和秦大王道彆,甚至連兒子也沒抱一下,如行屍走肉一般回到屋裡就躺下。什麼都沒做,卻覺得累;什麼都不想,腦子裡卻混亂得厲害,幾乎要爆炸。秦大王看著她飄然離開,小虎頭急忙喊“媽媽,媽媽……”他抱住小虎頭,“媽媽累了,讓她休息,明日就會陪你玩兒。”
下弦月從東麵天空的天空緩緩升起,月麵朝東,日出黎明前最黯淡的時刻。一輪孤月,淒清得如浩瀚沙漠裡的一輪光圈。沙漠,人生、命運,都陷入了無邊無垠的沙漠。
“十七姐……十七姐……”
花溶從床上悄悄爬起來,走到窗邊。她衣著整齊,步履輕盈,心裡急切。鵬舉來了,這是鵬舉喚自己來了。她欣喜地循過去,鵬舉穿朱帛白裳,劍眉星目,孔武健壯。
七月鳴桔,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
仿佛是兒子的讀書聲,朗朗的,鵬舉,他從《詩經》裡走出來,微笑沉靜“十七姐……十七姐……”
她撲身上去,一陣輕煙彌漫,轉成深濃的大霧,鵬舉的身影逐漸消散,她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追,濃煙淡去,鋪天蓋地的追兵,如烏雲一般的箭簇,層層疊疊向自己射來。她喘不過氣,隻能拚命抵擋,可是,疼,渾身插滿利箭,如刺蝟一般,隻能看到血如潮水一般湧出來。
“鵬舉,鵬舉……我好疼……”
一柄長槍掃來,他如天神一般降臨,緊緊抓住她的手,可是,上百柄的大刀砍來,
血肉橫飛,斷臂殘肢……誰的?誰的?自己的?鵬舉的?為什麼這雙手那麼冷?為什麼再也握不住,握不牢?仿佛如一堆積木,鵬舉的身子嘩啦啦地倒下,如一堆流沙,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成千上萬的利箭射向自己的胸口,淚流滿麵,驚慌失措,不知去哪裡尋找那消散的人兒……
秦大王推開門衝進來,隻見窗邊,一個披頭散發的人影,揮舞著弓箭,聲嘶力竭“殺……殺了趙德基……殺了趙德基……殺了趙德基……鵬舉,救我啊……救我……”
“丫頭,丫頭……”
她力氣忽然變得那麼大,他竟然抓不住,她的身子一個勁地奔向窗戶,竟然要從窗戶生生躍出去。
“丫頭,你醒醒,快醒醒……”他一把摟住她,猛烈地抓住她的肩膀,她的雙手吃疼,小弓掉在地上,慘叫一聲,就倒了下去。
秦大王急忙將她抱到床上,點燃燈,才發現她滿手都是鮮血,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尋了自己的小弓背上,仿佛剛做了一場生死的搏鬥。
他心如刀割,緊緊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擦拭她手上的血跡,也不知她到底怎麼弄傷的。這些天,她噩夢,他完全不知該怎麼辦,隻希望過了嶽鵬舉的祭日,過了這個可怕的除夕,看她能不能稍微好轉。
“丫頭,彆怕,我陪著你,再也不會有危險了,不要怕……”他摟著她,輕輕拍她的背,心裡悲涼,如在哄一個孱弱的小孩子睡覺。
隔壁的小虎頭聽得媽媽瘋狂可怖的叫聲,也被驚醒,哇哇大哭。奶媽哄著他,他很快又睡過去。秦大王長歎一聲,吹熄了燈,隻見窗外,天色已經開始亮了。
他躺下不久,迷迷糊糊裡,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睜眼一看,是花溶,她已經起床,梳洗完畢。
她見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秦尚城,你今天不是要去議事麼?”
秦大王翻身坐起來,外麵早已日上三竿,這才想起今天自己安排了年末的最後一次議事,主要是對海外貿易的擴大安排。自從李汀蘭到了長林島後,他就極少允許人再登落霞島,所有會議都改在了外地,這一次也不例外,一來一回,大概得需要一日一夜。他急忙起來,穿好衣服下床,花溶早已打了洗臉水讓他洗漱。秦大王見她眼圈烏黑,眼睛裡滿是血絲,歎道“丫頭,你好好歇著,不用做這些。”
“沒事,我反正一天到晚也沒什麼事情。”
她拿起梳子,站到他身後,秦大王急忙說“丫頭,你的手受傷了,我自己來。”
她似乎這才注意到自己被包紮了的手,神色有些迷茫,也不知是如何弄傷的。隱隱疼痛,卻並不嚴重,她搖搖頭,已經抓住他的頭發,輕輕梳理。
秦大王沒有再做聲,這些日子,他已經完全習慣了她的照顧,每日有她的精心整理,有她替自己梳頭,並輕輕按摩,那是一種極大的享受,他徹底愛上了這種享受,樂嗬嗬的,自己竟然真能一輩子擁有這種幸福!以前真是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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