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像被誰狠狠揍了一耳光,不由得勒馬,仿佛要跟兒子保持一段距離。他抬起頭,陸文龍目光咄咄逼人,他竟然不敢看這個少年的目光。仿佛人驟然被剝光,那些心底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竟然被人如此不經意地說出口。
隻有孩子,才會如此直言不諱。他衡量好壞的標準,並非給了多少金銀珠寶,而是有沒有在關鍵時刻,真正維護和救援。就如媽媽,她從沒給過自己多少名貴的東西,但是,她溫存熱愛,每次危難時,都舍身救護自己,就算是孩提的時候,他就明白,天下隻有這一個女人才會如此待自己。若不是自己的母親,怎會如此無私摯愛?
“阿爹,你其實不知道,但我知道,媽媽根本不喜歡你給的那些珠寶玩意,也不喜歡小薇,耶律娘子,王娘子等。我知道,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阿爹,你一點也不了解媽媽。”
他勃然大怒,似要維護自己作為父親,作為一個男人的尊嚴“你還小,你根本不懂。兒子,大人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複雜多了。”
陸文龍凜然不懼“有什麼複雜?再複雜就能眼睜睜看著媽媽死?”
金兀術怒不可遏“你給我記住,你是個金人,是我們女真的漢子!女真的利益才是最大的利益,豈可為個人恩怨而糾纏?你可知道,阿爹若是去幫你媽媽就是叛國?一個人,豈可背叛自己的國家?這是大節!是一個人生而該有的大節!”
陸文龍不屑一顧“什麼大節小節,我根本不想懂!阿爹,大金的利益我看不到,但媽媽死了,我馬上就能知道!再說,你自己也說,那個什麼秦檜是大惡人。既然是大惡人,為什麼殺不得?難道殺惡人還要分大金還是大宋?”
金兀術隻覺得渾身冷嗖嗖的。眼前這個穿著金國小王子服飾的少年,他本質上,還是沒有變成“金人”?是他本性使然,還是這些日子花溶帶給他的影響?
他惶然心驚,第一次意識到,那不是自己的兒子,真的不是!
那是兩個種族的區彆,這一刻,陸登夫婦的基因在他身上複活了。
陸登夫婦,也是另一種花溶類
型的“愚人”,寧肯殉節,也絕不苟活。難怪這個孩子會和花溶一見如故。所謂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多麼可怕的事情!
他的憤怒慢慢黯淡下來,仿佛經曆了一場大戰,渾身虛脫。
陸文龍細細查看他的眼色,隻見父親滿麵從未有過的灰白和沮喪,甚至還帶著深深的惶恐。他覺得陌生,父親第一次變得那麼陌生,仿佛自己不認識的一個人。
他難以掩飾自己的失望之情,第一次體會到人生的難以言說的無常,也第一次意識到,父親,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英雄無敵,偉大深情。他不再跟父親說話,隻是催馬往前,那麼急迫,既然父親不願意救,自己總是要救的。就如媽媽多少次舍身救護自己一樣。
對於父親來說,媽媽死了,天下還有許多彆的女人爭著做父親的王妃;但對自己來說,媽媽死了,就再也沒有了。他一直以為花溶是自己的生母,從未對此懷疑過。
遠遠避開的一眾侍衛這時才上來,武乞邁著急道“小王子這是要去哪裡?怎麼辦?”
金兀術沒有回答,他也回答不上來。
這是一個陰天的清晨。
山雨欲來,林間落葉旋轉著飛舞,呼呼的,連空氣都帶著一種陰鬱的氣息。花溶伏在馬上,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究竟跑到了哪裡。她忘了自己是怎麼再次上馬的,那馬不是已經跑了麼?怎麼又跑回來了?
她是要等著秦大王的,想看看他在哪裡,想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可是,為什麼就是偏偏等不到?
她手裡抓著一塊如鐵的乾糧,那是從懷裡摸出來的,還帶著一股血腥味。沒有任何味道,她卻吃了下去,渴了,就咀嚼手裡扯來的一把青草。
活著,一直要活著。
經曆了許多次生死後,就明白,隻要能活著,還是活著最好。
身上七七八八的傷痕,卻都是外傷,並不致命。可是,胸口卻一陣一陣地鬱悶,終於,她再也忍受不住喉頭的那種腥甜,一張口,一口黑色的淤血就吐了出來。她身子晃蕩,緊緊拉住馬韁不讓自己落下馬,這一戰,幾乎如一盞油燈,燃燒到了最後,快要油儘燈枯了。
心裡是失望的,又是興奮的,那一刀,想必還插在秦檜的胸口,他不死也得半殘。這算是贏了還是輸了?隻存著唯一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去找到兒子,再見他最後一麵。這本來是戰前就存著的迫切,隻是,那時生怕動搖了自己的信念,所以不敢去。此時,已經非去不可了,無論如何都要去一次。小虎頭,他可還認得自己的媽媽?
她抬起頭,想辨認一下方向。小虎頭距離此處,還有好幾百裡的距離,自己,是否還能支撐到那個時候?
“丫頭,你等著,我帶你去找小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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