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仙!
又是兩天過後,解釧仍是不知所蹤,解淩遇卻在這城中意外聽到了一條有關狐狸的消息——
狐狸殺了人。
死者是東市邊上一位賣香料的大食國商人,昨夜慘遭挖心致死,曝屍街頭。
據商人妻子所說,丈夫是夜間聽到牆外異響才在宵禁之後冒險出門查看。那響動她同樣也聽到了,噯噯聲好似嬰兒啼哭,到了約莫三更也不停止,攪得他們夫妻難以入眠。後來半夢半醒之間察覺丈夫還未回房,下樓隻見屋門大開,丈夫倒在門前地麵,後腦摔上門檻,而在丈夫身上伏了個動物影子,形似大犬,月下毛色呈灰白色。
她當即嚇癱在樓梯上,摔出動靜,那動物便轉頭跑開了。等她爬到房門前才瞧見丈夫左胸空了個大洞,心臟整顆被挖了個乾淨。
她動彈不得,坐在門檻上哭到了天亮,被鄰居發現時已經半瘋,“不是狗,不會是野狗!”就這麼滿手是血,逢人便說,“野狗的尾巴沒那麼粗,沒那麼大,是狐狸,是妖狐!”
當日這怪事就驚動了官府,驚動了宮城,驚動了整座長安。
解淩遇在這一城沸沸揚揚裡溜達了一天,天黑後找了家酒館吃飯。他不餓,按理說那道士已經看出他並非常人,如今就算還被跟著也沒了偽裝的必要,可他就是想找點東西吃。
二百年了,他還從沒這麼提心吊膽過!
吃些甜的也許會好些。
不一會兒他點的酥酪就被小二端了上來,解淩遇插進小匙,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它攪散。不一會兒又上了盤豆蓉糕,他又用勺頭壓碎,仍是提不起胃口。他覺得自己已經魔怔了,走過哪兒都覺得有絲縷氣息是解釧留下的,卻又走到哪兒都追不到源頭,現如今周遭各種議論,有大聲討伐,有竊竊私語,全都在談那一件事,更是攪得他心煩意亂。
“據說天子要請最好的大師來給長安除妖!”
“可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你也覺得?就是啊,沒有第二人看到,隻有那婦人自己一身是血……”
“該不會是她自己殺的!”
“不對啊,心臟被挖去,她挖來做什麼?藏哪裡?官府都把她放了——”
“都彆說了就是那狐狸乾的!馬上就是清明了,再多嘴,小心給他聽到,今晚死的就是你們!”
人類真是個吵鬨物種,怪不得喜歡錦鯉。
解淩遇胡思亂想半天,越聽越煩悶,自覺無趣,轉著腕上手釧默念了幾句,拎起背囊便要離開,“阿楚!”他對窗外輕呼了聲,卻見身前突然堵了個影子,再抬起眼一瞧——
又是那尋青。
這回帶了劍,和滴水的傘握在一起,黑色劍柄暗紫劍穗。按照解淩遇的經驗來看,這劍很沉,打起架來也很麻煩。
“阿楚是誰?”尋青拉開椅子便坐。
“我養的鳥。”解淩遇冷冷道。他看到三足鳥在窗棱上停了幾秒,又飛走了。
“……”尋青欲言又止。
“怎麼了?”解淩遇垂著睫毛,從眼底瞪他。
“像姑娘的名字。”尋青擠出這麼一句,臉色也難得放柔和了些,有些閒聊示好的意味。
“……”這回輪到解淩遇欲言又止了。其實是我想家了,我想念荊楚滿地的河湖,想念河湖裡遍布的蓮葉蓮藕,所以給鳥起了這名,它看起來也挺喜歡。
但他是萬萬不會跟這道士袒露心聲的,“沒話找話不如不說,我走了。”
“我有狐狸的消息,”尋青把劍和傘一同放上桌麵,“是外界還沒傳開的。”
解淩遇又坐回了原先的位子。
“這幾天我在療傷,也去城外各個方向找過,解釧八成沒出長安。今早出事後我也去看過屍體,”尋青看著解淩遇的眼睛,“死者手裡抓了一把淺色狐毛,傷口與狐齒留下的咬痕大致吻合。”
解淩遇並不說話,隻是看著尋青背後廊柱上掛的雕鏤花燈。
“我和你說過不能放任狐狸亂來,你包庇挖心之賊,造成的結果便是街頭血案和人心惶惶,”尋青又把眉頭皺了起來,“若非你身上沒有吃心的腥氣,此刻我的劍便不是放在桌上這麼簡單了!”
“隨你便。”解淩遇最後瞥他一眼,起身又要離去。
尋青謔地站起,就要拔劍。
解淩遇想不會吧?現在跟這兒打一架,以後煩我的又多一個官府。
不過換一個解釧沒出長安的情報……也不能算血虧。於是他撂下背囊,調起真氣,忽有幾聲悶雷劈下,門外的瓢潑電閃映在他的瞳仁之中。周圍食客早已死寂,劍刃閃出寒光,即將出鞘的刹那,解淩遇也做好了出手的準備。
大不了這次都來點內傷!
卻忽又有人打斷這劍拔弩張“哎哎哎,怎麼回事,怎麼打起來了!”
衝到桌邊的是個少女,看來不過二八,著藍衣,佩銀飾,容貌極豔,一頭烏黑長發披在身後,分出幾縷編出幾條小辮,尾端綴著幾顆小小的珍珠。
像是西域商隊家裡千金的打扮,五官卻仍是中原人的模樣。
她衝嚇呆的圍觀食客們笑了一圈,並未多說什麼,這酒館裡就恢複了先前熱鬨,諸位跟吃了定心丸似的,該吃肉的吃肉,該喝酒的喝酒。
是妖。
不過妖有什麼特彆的。
解淩遇如此細致地觀察她,是因為那尋青一見她便把劍又收回了鞘中。他再度拎起背囊,這一回,應該能走得順利了。
卻見那姑娘立在尋青長凳旁側,生生擋死了他的去路,“道長不記得了?”她還要把尋青按回椅子上,抓著肩膀搖晃,“我是赤狐解珠呀!”
等等,姓解?
解淩遇差點抬起來拍她肩膀的手又垂回身側。
這邊尋青被晃了幾遭,忽然一下子彈開手臂,側身避著那少女,“你怎麼沒在青丘待著。”
“當然是因為青丘太無聊,再說了,我不出來怎麼遇得到你?”解珠乾脆坐在他身邊,“自從四年前道長救我,如今才是第二次相見。你過得怎麼樣?”
“你出來找解釧。”尋青終於把臉抬了起來。
這人居然也會臉紅。解淩遇著實有些吃驚。
“真是瞞不過你。可要讓姐姐知道我跑出來找二哥了,她會連著幾年都不理我的。”解珠被尋青盯得耷拉下眼角,可憐巴巴道,她做出噤聲的手勢,“所以……小魚,道長,你們一定要替我保密哦。”
啊?
解淩遇方才還在看戲,頓時警惕起來,道“你認識我?”
“當然,”解珠又從長凳上站起,背著雙手繞到解淩遇身側,歪著腦袋看他,“魔王家的兩位信使可是我們妖界數一數二的大喇叭,你和我哥坐在江邊看雲,你還用石子打小紅把他從地裡拔了出來,這事兒早就在妖界傳了個遍,怎會傳不到我們青丘?”
“……”解淩遇抿著嘴,磨了磨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