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仙!
(……)
好吧,如果塗山涉有一顆心,現在應該軟了。
就算沒有,語氣也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乾脆就近在琴幾旁坐下,低著腦袋道“我不想去哪兒。”
太子慢慢走來,端坐在他身畔,看他不躲,又軟子倚在他的肩頭,抱住他的手臂,“害羞了?”太子又道,“可你那樣也很美,皮毛柔順又乾淨,大雪一樣,我忍不住想和你親熱。”
塗山涉抬起頭“真的?”
太子捧起他的臉,滿眼都是閃著光的笑意“現在的眼睛也很美,讓我覺得我的狐狸是世上獨一份,是無雙。”
他還抵上塗山涉的鼻尖“我為你打的劍,就叫無雙。”
可我不是世上獨一份,塗山涉側目看那並排躺著的兩把劍,想,很多狐狸妖氣外露時都有這樣的眼睛。
他又入神地看回太子,半晌才說“你如果也是隻狐狸就好了。”
(……)
太子貼在他耳邊輕歎,又道“每次有雷聲我就會想,它可能劈在我身上,這次一劈,我可能真要死了。我並非畏懼死亡,但不願死得不明不白,常常恨不得飛到天上去質問老天為何這樣對我。”
老天本就不講道理,塗山涉默默想著,沒有打斷。
“可是我活了到現在,然後遇到你,在我馬上就要二十歲的時候……剛才你在,我裡麵,我想如果再有雷降到了我的闌台,也有你陪著我,”他的聲音低下去,臉頰也熱得燙人,“我就忽然覺得我不會死了……永遠不會。”
“傻話。”塗山涉脫口而出。
你不知道這世上想讓你死的人、妖怪,或是天上的神……到底有多少。
“也許吧,”太子眨眨眼睛,“我不是凡人,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我應當是死在你前麵的,我想讓你活一千歲,永遠記著我。”
塗山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一千歲,但他知道,自己不會忘了太子。
他不喜歡太子和他說這些話,好像是心憂之事。人上一秒還笑著,這一秒就會心憂。
而太子並未噤聲,淡然地,溫柔地,宛如敘述一個迷夢“你要把我帶走,到時候你可能仍然是隻小狐狸呢……但你不能太貪玩,要記得帶走我,不要把我弄丟了。這個國家恨我的人有很多,他們會同樣恨我的屍體。也不要把我埋到地下,關在墳墓裡。最近總是夢到母親,她告訴我地下很冷。”
塗山涉空空的胸口蓄了一團妖氣,皺巴巴的,都要滴出水了。
“算了,不提這事了,說不定我是個神仙,不生不死,到時候還要我給你養老送終!”太子卻又忽然笑了起來,“管它是什麼,殺我想殺,愛我想愛,這對我來說就足夠。因為幾聲雷就感慨這麼多兒女情長,真是給我自己丟麵子了。”
塗山涉仍不說話,驀地掬起他的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進太子眼中。
“我答應你。”他說,“以性命保證。”
“答應什麼?”太子的笑容都被他擠得圓嘟嘟的。
“你說的所有,”塗山涉許下諾言,“你說的任何事。”
(……)
次日是個初冬少見的晴天。
封侯之宴,太子做主,隻宴塗山涉一客,公卿大夫作陪,章華殿前鐘鼓盛大,驕陽灼烈。
依照禮規,宴前太子將與所封新侯一同為王鼎敬香,又去宗廟祭拜。塗山涉難得認真地抓了個婢女詢問,把那絳紅新裝穿得一絲不苟,恭恭敬敬跟著宮人儀仗行至宗廟之前,太子已在等他,也穿了身紅,眾目睽睽之中,掛著朝堂之上那副莊重。
太子先行進廟,把自己控製得很好,隻有緊跟他身後的塗山涉能看出他的步伐深淺不一,隱隱透著一瘸一拐。塗山涉隨他穿過香火濁氣,立於靈木之前,有巫覡送上三支金香。
太子專心祭祖,仍不看他。
可塗山涉卻記得方才殿前一瞥,又有廟口翩然回眸,那雙眼中的笑已續上昨夜。昨夜雨停過後,他摟著太子仰臥闌台,一同枕著自己全部九條尾巴,夜聲極靜,天幕幽藍閃爍,點點光彩透過紗簾,透過闌台周遭薄霧,是澄澈空中的星月同輝。而今麵對棲息滿樹的英烈先祖,塗山涉聽到他們的低語,觸到他們的渴望與不甘,如同碎玉、層浪、繁星閃爍,陡然多了種全不相乾的領悟。
他真想幫太子實現願望。無論是北上找尋故土,以慰八百年宏願,還是與天地同壽,做個為他養老送終的神仙,如果可以,他真想多做一點。
說他不著調也好,說他異想天開也罷。
可那麼多星是明亮,唯有月是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