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仙!
塗山涉目不轉睛,亦不再搭話,身後九尾卻已顯形。
遮了星子,彌散月色,是團比周遭更濃的夜霧。
隻見麵前霧影之中,那“人”眨了眨眼,笑道“上來就要開打?原來狐狸都是如此絕情。”
“我非狐王,”塗山涉凝視著他,已然握住腰間那把“無雙”,“也不認識你。”
“我也不認識你!”那人朗聲大笑,“隻是我最近有了一個心愛的女人,她本傲氣得很,卻忽有一天贈我內丹,求我救你的命。”
“小允?”
那人張開五指,抬起手來,一顆瑩白小丹懸於掌心上方,他仍笑著,眉眼間的輕挑與太子的五官格格不入“看來你是個還算稱職的哥哥,醉在溫柔鄉裡,至少沒有忘了妹妹的名字。”
塗山涉靜靜盯著那內丹,絹鷂背上的密信浮現眼前,腦海中不怒不驚。他本就鮮少產生這些情緒,好比一塊潮濕的木頭擦不上火。
他隻是覺得棘手。
塗山允是個傻姑娘,隻因彆人口中一句“心愛”,就能把自己的命脈交出去,當作守信的籌碼。
更何況眼前這位恐怕與他們一樣,都是沒有心的東西。
他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你叫符牙?”
“哦?”
“你已在忘川崖邊住了三百年。”
“想不到你對我還有些了解!”
“久仰,久仰,”塗山涉用原話回敬,“魔神死後,是你占了他的舊宮。”
符牙一臉愉悅“你怎知三百年前不是我看那舊宮寬敞舒坦,就殺了魔神?”
塗山涉對此並不關心,他目前隻想做兩件事,搶回塗山允重要的東西,也守住自己的。餘光瞥見太子,太子眉頭緊蹙,卻並未顯露驚慌。
心跳也還算安穩。
“回宮去。”塗山涉說。
太子不語,側目望著塗山涉,搖了搖頭。
夜色也在不覺間更暗了一層,一地白雪也映不亮,是空中風起雲湧,已將星月深埋。
“我說狐王,本座又沒打算取你性命,至於你身邊這位的,也不用我取,”對麵那人倒是疑惑不解了,“何必緊張得像是生離死彆?”
此番話音未落,他的眼眶已被異色填滿,是種濃稠的、不見一絲反光的黑,能把所有光明都吸納,同時七竅也冒出縷縷黑煙,黑煙中有火星迸濺,仿佛他本是一塊焦炭。
這是要出手了?
他還沒完全彙起力量。
“靈玉,我要你回宮。”塗山涉淡淡看著眼前魔物,又說了一遍。
太子卻鬆了韁繩,一拍馬背,白馬立刻踏雪而去。隻聞一片肅靜之中,嘚嘚蹄聲漸遠。
這便是直接斷了後路——逃時腳程有多快,騎馬又有多快?
太子告訴塗山涉,自己不會逃跑。
“它沒用,回宮,”右手壓著腰側佩劍,左手握住刀刃,虎口抵著那睚眥吞口的利齒,如此尋常地說,“我有用,留下。”
他的動作麻利,穩健,抽劍也不過瞬間。當劍尖斜垂向下,在雪地上滴出一個個殷紅的小窟,原本玄黑的劍刃已被血色塗滿。
“喂,”符牙眯起了眼睛,雙手聚起兩團黑氣,“你要殺我,這點血可不夠用!”
太子並不受其挑釁,左手用力攥了一把,攥出的血全都抹在塗山涉肩上,“有人求你救他,”他直視著符牙的臉,“怎麼救?”
符牙張開另外五指,道“解藥我已經拿到,狐王隻需與我比試一把,讓我相信他死了可惜,如此即可得救。”
太子又問“是什麼解藥?”
這一次的答案卻被劍聲衝散。
塗山涉目中已露出殺機,也就在這一刻,他拔了無雙,飛身衝至魔神麵前!
容不得一絲猶豫,他用九尾圍住這戰場。而太子被嚴防牢籠之外,隻能聽見其中廝殺,這一妖一魔打起架來都不吭氣,碰撞爆裂之聲卻足夠貫耳,又看見狐毛碎隙竄出寒光烈火,滿地滿樹碎雪騰起,凜凜寒風卷起又一場紛揚,大地也跟著顫了三顫,他卻無法突入分毫。
塗山涉同樣隻聞其聲,勻不出半縷精力去瞧瞧尾巴外麵那人如何心急,一柄無雙的銀與鐵載上真氣太過笨重,不如自己破破爛爛的小匕首用得習慣,也被他隨手撂下——已經太久沒有遇到離殺死總是差上一寸的對手,也已經太久沒有隻差一寸就會被人抓破喉管的時候,這天他終究是見到了血,自己的,冰苦的……魔物的,辛辣的,他此刻隻覺得痛快!
直到幾串異聲闖入耳畔。塗山涉手裡正死死扼著符牙脖頸,一雙腕骨也被那家夥攥得幾乎要碎裂再被烤焦,陡然凝神,辨出這隆隆灑滿天地的響動並非他物,而是風雨,是蘊在風雨中的雷電。
轟的一聲,驚雷應聲而下。
它不是雨雷,陬月前的楚地從不下雨。它是劈人的天雷。
這一次卻劈在塗山涉身上。
雷聲響起的第一個刹那,他已經用自己的身體壓住太子,連同九條巨尾,還拽了一個充數的符牙。
有一個大妖外加一個魔神做盾,太子這次毫發未傷。
塗山涉撐起上身,長睫低垂,看著太子。
此時符牙已然暈厥,被他擱在一邊仰麵躺倒,與他同樣一身亂傷,終於破了魔障顯出原形,脖子上一圈烏青掐痕嘶嘶冒著黑氣,單看那張臉,倒也配得上塗山允。隻是那一身濃黑與塗山涉此刻穿著相同,使他不由得有些嫌棄。
“……阿釧。”太子在摸他的臉呢。
他晃了晃腦袋強打起精神,確認自己沒有露出耳朵,卻也咽不下滿腔上湧的鮮血,一口接著一口,他越想壓製就咳得越凶,隻能看那冷冰冰的血流進太子的領子,濺上太子的臉,耳畔仍有方才洪鐘一般的警告“不可逾越!”
那聲音非男,非女,非生,非死。
這便是天罰?
他什麼時候變成幫人擋災的蠢狐狸了。
可那是下意識做出的事。塗山允的內丹已被他搶回,解藥還在符牙手裡,兩人這麼一擋,極有可能一同遭殃,丹碎藥灑。
他明明清楚這後果。
可那是下意識做出的事。
這有多可怕。
他隻是覺得太子很好,老天動不動這麼劈太子,沒有道理。
很好的人也該過得好一點,不要被誤解,不要被暗算,不要哭。
就算這一生很短。
太子在說什麼?怎麼像是被殺了一刀的表情,怎麼還是流淚了。
周圍也吵鬨得煩人……有宮人圍觀了嗎?太子能把他們趕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