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煙過去的時候,看到莫遲雨正闔眼蹙眉,手肘支在桌上,手指揉著太陽穴。看桌上的飯菜,沒動過幾筷子。
“督主。”
“進來。”莫遲雨睜開眼睛,瞥了她一眼,當然看到了她連發髻都不盤就晃著一頭青絲走過來的樣子,但也沒說什麼。
“傷怎麼樣?”他淡淡問道。
“還不及上回補衣服被剪刀剪得深,明天大約就好了。”墨煙覺著這道擦傷實在小到不知該如何交代,從上午到現在已是第三次被詢問,簡直答無可答。
莫遲雨不是王小燕,並不吃她賣乖亂答的這一套。
“補衣服?”
他漫不經心地問著,重新拿起筷子。
“小時候還會繡花的,隻是現在都忘記了,手藝還比不上小燕哥哥。”本是閒談,墨煙便也閒談。不過這個話題顯然不在莫遲雨有興趣多談的範疇之內。
“坐。”
“是,督主。”
墨煙坐了,便順眼看看桌上的菜。主菜是一道鯽魚湯。墨煙喜歡鯽魚,鯽魚雖多刺但鮮香,是墨煙頂喜歡的河魚。不過看來莫遲雨今天胃口不太好。
“攬月樓怎麼樣?”莫遲雨問。
墨煙當然不會提那些尋釁滋事的紈絝“照舊是百花齊芳,歌舞升平。”
她的嘴不像王小燕那般甜,說話向來規規矩矩,被評價為像個刻板的小書生。
莫遲雨看起來並不非常在意攬月樓究竟如何。
“剔些魚。”
“啊,是。”
墨煙拿起旁邊的筷子和小碗,舀了勺燉爛的魚肉,開始挑刺。她向來如此,被莫遲雨吩咐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就吩咐本身做諸多考慮。接受,執行,完成——是墨煙的行為線條。這當然出於信任,也出於懼怕。
她一邊用尖頭筷子挑出魚刺,一邊陳述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張家公子自從來京,已陸續招待了戶部、工部各級官員。扶柳姑娘在席上聽到他們多次提到南方運河修繕一事。”
張家是南地蘇杭當地的富賈,祖上是禦批鹽商起家,又做絲綢和魚米生意,數代下來已是家大業大的一方富豪。商鋪連街,農田萬畝,族中也有官至承宣布政使司者,可謂風光無限。
運河修繕一事,至今還沒有官員在朝堂中正式提請。
也就是說,張家正在為此事四處疏通。
至於,究竟是真心認為運河有必要修繕,還是為了從中賺取油水,則不得而知。
而既然進行了如此深入的多方打點,說明應當已有權臣點頭,很快就會有官員在朝上提起此事了。也或許此二者互為因果。如若日後運河疏通一事受到皇上重視,則要再做調查,弄清原委。
“還有什麼彆的?”
“大學士再次興修了宅邸,用於蓄養姬妾,據傳是西北巡撫所贈美女。”
莫遲雨冷笑一聲。
墨煙接著說“永緋樓要排整出的《卓文君奔相如》,是督主喜歡的段芝蘭唱正旦。督主可要去聽麼?”
“等請帖送到了再做安排。”
“是。”
“還有彆的麼?”
“據說今年天氣合宜養蠶,京城裡幾家絲綢鋪子的價格好似降了些。其餘沒有了。”墨煙仔細想了想,確定剩下的都是些家長裡短,她喜歡和扶柳姑娘聊,但督主應當不喜歡聽,“督主,魚剔好了。”
她確認自己已經把魚刺挑乾淨,湯水也還熱著。
莫遲雨搖了搖頭。舀了勺乳白的魚湯倒進墨煙遞來的碗裡,又推回給墨煙。
墨煙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謝督主。”
墨煙喜歡鯽魚豆腐湯。她高高興興地重新握了筷子,夾起半塊碎豆腐,剛送進嘴裡時,莫遲雨又開口道“沒有了?”
墨煙趕緊把鮮嫩的豆腐咽下去,沒來得及嘗味兒。
“……扶柳姑娘讓我幫她典當了一根金簪子?攬月樓進了新釀果酒?”
莫遲雨微微搖頭。
“我聽說你在攬月樓遇到了上午見過的那個錦衣衛。”
啊,原來如此。
墨煙倒不會就莫遲雨為何知道此事產生疑惑,畢竟東廠探子在這皇城裡到處都是,而如果哪位檔頭巡街路過時看到她,與莫遲雨提上半句,更是再自然不過。畢竟墨煙於他們而言也算熟人。
“隻是恰巧碰見。有人在攬月樓鬨事,他出言勸解了。我倒覺得白校尉人還挺好,不像那些百戶大人,各個都是老油滑,若無銀兩入袖就不曉得怎麼說話做事……”墨煙察覺到自己抱怨太多,收了聲,弱弱把話說完,“或許是他年歲尚輕的緣故?”
墨煙沒有提到對方或許因為劃開衣物看見了什麼,懷疑起自己的身份之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瞞下不提。不,本也談不上什麼“瞞”,這是墨煙的私事(儘管她自己對此感到猶疑)。
莫遲雨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追問。
墨煙得以懷著忐忑的心情繼續喝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