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中,裴瑤卮在南苑,陪著漸漸好起來的相芳時遊戲——自從左夫人死後,全府上下對她這位未來的楚王妃都不敢有分毫怠慢,至於相韜,不知是為著險些揮劍殺女的愧疚,還是顧忌著蕭邃,對相蘅也不似以往般嚴厲,如今她來南苑,已經頗為自在。
相芳時正期期艾艾地就背書一事同她討價還價,這時候,娟娘端了藥進來,小丫頭登時如見了救星一般,嬌嬌地喊著娟娘救命。
娟娘笑道“芳時又不聽姐姐話了吧?當心惹姐姐生氣!”
一聽這話,原還與姐姐‘對抗’著的小丫頭,卻是立時道“才不會呢!姐姐最喜歡我了!才不舍得生我的氣呢!”說著,她眨巴著圓圓的眼睛看向瑤卮“姐姐,是不是呀?”
裴瑤卮作勢想了想,卻是說道“那可未必,這生氣跟喜歡,又不是白天和黑天,怎麼就不能一起來呢?”
相芳時一噎,委屈了一會兒,認命地拿起《三字經》。
裴瑤卮與娟娘相視一笑。待看著相芳時喝了藥,她想起什麼,與娟娘問道“對了,娟娘,這兩日娘親卻是不常過來,沒有什麼事吧?”
一提這個,娟娘顯然頗為歡喜,悄聲告訴她,夫人這兩天不常過來,乃是將心思大多放在了郡公身上的緣故!
聞言,裴瑤卮多少有些驚訝。
就憑對正妻之位那不冷不熱的態度,她還一直以為,桓夫人對待相韜,並無多少厚重情意,倒是相韜對她的寵護,卻是不動聲色,堅若磐石。
她送娟娘到外室,輕聲問道“夫……我是說,娘親與父親,近來是愈發和睦了?”
娟娘歎了口氣,頗有些守得雲開的意味“這夫人,進門這麼多年,對郡公一向是敬畏有加的,眼下好了!西苑那位這麼一走,府中清靜,夫人歸正,如今與郡公相處起來,總算是恩愛俱全了!奴婢從旁看著,也為主子歡喜!”
再多的,娟娘也沒多說,裴瑤卮客氣地送走了她,自己個兒站在廊下,卻疑竇叢生。
很不對勁,她想。
同樣覺得不對勁的,還有相韜。
是夜歸府,他照例回了南苑。桓夫人一早備好了他喜歡的吃食,就在暖閣中一邊做著針黹,一邊候他歸來。
相韜進門的時候,並未驚動旁人,悄聲挑簾一看,便見幽幽燭光之下,她拄著額,昏昏欲睡。
矮案上的香爐裡點著熏香,繚繞的煙霧中,她穿著一身淡色的衣裳,寶髻散下,如同神仙妃子,恬靜美好……
卻離這人間太遠。
這念頭一冒出來,相韜忽然一個激靈,作勢咳了一聲。
桓夫人驚醒過來,還掉落了手裡的針線。
“郡公回來啦……”
相韜點點頭,入了座,蹙眉囑咐道“以後若是太晚,便不要等我了。”
“那怎麼能行。”桓夫人收拾好手頭的東西,親自服侍他淨手,明明是笑著的,眉眼間卻有愁意,“您等了我這麼多年,妾等這一時片刻,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相韜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他不動聲色地掩下心頭的激蕩,須臾,意味不明道“你近來,似乎變了許多。”
“這兩個月,發生了這麼多事,妾心裡……總會有些變化。”她問“您不喜歡嗎?”
相韜深深端看她片刻。
“隻恐這變化,不能久長。”他道。
桓夫人似是一愣,回過神來,溫柔一笑。
她坐到相韜座下的承足上,歪了歪頭,枕在他腿上。
“您知道,這些年,妾心裡一直是感念您的。”
相韜忍住了去撫摸她發頂的動作,闔目深吸一口,緩緩道“你也知道,我想要的,從不是你的感恩戴德。”
“妾知道。”頓了頓,她接著道“可是您的救命之恩,再生之情,妾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忘的。”
相韜沒有說話。
“您寬宏大量,哪怕當年妾犯下那般過錯,您也從未對妾加以指責。還在妾最為無助之時,出手相助。在妾心裡,您便如同一尊活菩薩,早在您將妾帶回相府時,妾便決心敬奉您一生,絕無背棄。”
“隻是有些事情,妾也是經此一事後,方才明白的。”
他問“何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徐徐輕言“恩與愛,皆是情,既非對立,又何妨……儘付與一人?”
相韜倏然睜大了眼睛。
“你……願意?”
一朝重臣,這閨閣之中的三個字,竟問得如此小心翼翼。
桓夫人抬首看向他,“我還來得及嗎,夫君?”
許久之後,他撫上她的臉。
“來得及。”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