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輕塵辦完事回來,溫憐已經離開了。
她臊眉耷眼地近前回話“娘娘,典霈那裡的事,已經處置好了,該知道的,奴婢都已想法兒讓她知道了,您不必擔心。”
裴瑤卮手裡握著她抄默的一遝子《論語》,坐在書案後頭看了她半天,朝她招手道“你過來。”
輕塵小步近前,低著頭不敢多話。
裴瑤卮悠悠打量著她,問道“這書也抄了不少了,跟我說說,可抄出什麼心得來了?”
輕塵小心翼翼地覷了她一眼,頓了片刻,方才鼓起勇氣搖了搖頭。
“娘娘,您彆生氣,奴婢之前心裡忐忑,光顧著害怕了,連自己寫了些什麼都不知道,根本就沒來得及走心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裴瑤卮聽著聽著,便笑了。
這可真是個比清檀還不好管教的性子,她暗自想道。
她翻了翻手裡的紙稿,從中抽出兩頁紙來,往輕塵眼前一遞。
“念念。”
輕塵雙手接來,落目一看,登時,便如醍醐灌頂,什麼都明白了。
——那兩頁紙上,一張抄著憲問篇第三十四章,一張抄著衛靈公篇第二十四章。
細白的手指微微發緊,弄皺了素白的熟宣,輕塵癟著嘴巴,又看了主子一眼,這才緩緩念道“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話音落地,屋室中,一時寂靜如許。
裴瑤卮不說話,隻一味看著她,好半天,輕塵終於受不住了,主動開口道“娘娘,奴婢知道錯了……”
“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好說說吧。”她端起茶盞,輕輕一呷,“怎麼錯了?錯哪兒了?”
“奴婢……不應該這麼做。”輕塵掰著手指,低聲道“不應該以怨報怨,不應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應該跟壞人學做壞事,該學點好。”
道理說得是很明白了,裴瑤卮忖度片刻,又問她“你還記得找我坦白之前,你心裡是什麼感受嗎?”
輕塵聞言抬首,緊著點頭。
——那感覺,有悔恨,有自責,有舉棋不定,有於心不安。
“娘娘,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也明白的您的意思了——不能跟壞人有樣學樣,但是……”說到這裡,她心裡卻又彆扭起來“我還是有點不甘心。”
裴瑤卮笑道“你是覺得不爽快是不是?”
輕塵點頭。
自然是不爽快的。如今這件事大事化小了,沒能給潘家兄妹一場大沒臉,她是安心了,但卻總覺得不夠。
即便篤信著善惡到頭終有報,但這一時之氣撒不出,終究也是份兒憋悶。
裴瑤卮想了想,抖了抖手裡的紙稿,將其扔在桌案上,“我就該再讓你抄個百八十遍的告子篇。”
輕塵疑惑地尋思了半晌,明白了——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裴瑤卮含笑頷首。
她問“這安心與爽快,若定然不能共存,你怎麼選?”
輕塵捧著臉,憂愁地蹲在了地上。
裴瑤卮拍拍她的頭頂,道“做好人是有代價的——諸多掣肘,注定不能隨心肆意,但卻也是有好處的。”
輕塵抬頭望著她。
她接著道“至少到什麼時候都吃得下、睡得著。你年紀輕,見事少,不知隻有不必為任何罪孽負責,方能得一個心安理得。心安了,才能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從未為罪孽負責過的人,是絕不會明白‘心安理得’這四個字有多珍貴的。而一旦明白了這一點,卻也永遠與這四個字分道揚鑣了。
她如今,也隻能把著自己所領悟的這份珍貴,儘力去提點旁人的人生,希望這世上即便多一些不甘心,也能少一些不安心。
潘氏兄妹之事,因果匆匆,至此也算有個結論了。潘整起身回京,就在這一時半刻,可對於潘擬的去處,裴瑤卮心裡卻還有些躊躇。
脫離潘府隻是第一步,可這第二步若是落在寧王府……且不提潘妃究竟是不是個可以托付的長輩,便是寧王殿下那裡,府中平白添了個潘氏之人,多少也是份膈應。
而若是不在寧王府的話……她心裡有些安排打算,卻一時難以決定。
當晚,裴瑤卮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難以成眠,一直都在思量此事。
院中傳來響動時,她隱隱才有睡意。閉著眼睛細聽片刻,確定是外頭有人忙活,她便也睡不著了,披衣起身,舉燈出門。
“娘娘怎麼起來了?”見她出門,門口守夜的小丫鬟立時上前,問有什麼吩咐。
廂房裡亮起了燈火,裴瑤卮心頭一動,問是怎麼回事。
丫鬟也往那頭看了一眼,回道“是楚王殿下才回來了!說是夜深,恐擾您清夢,便暫且在廂房安置了!”
還真是蕭邃回來了……算來,兩人還真有幾天沒見了。此刻,月光照得她心底悠悠,沉吟片刻,她便將燭台交給了丫鬟,自己攏了攏衣衫,舉步朝著廂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