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裴瑤卮記得,自己第一次見梁煙雨時,是武耀二十一年,暮春,一個煙雨朦朧的日子。
她在那年春天,被冊為秦王妃,未幾,當時還是德妃的梁太後,便好說歹說地求了先帝,將自己的侄女煙雨,封為秦王側妃,塞進了潛邸之中。
從第一天見麵起,裴瑤卮就知道,梁煙雨是嫉恨自己的。
說起來,當年,蕭逐到了許婚的年紀,他的婚事,不似身為太子的蕭邃一般,叫人費腦筋,先帝幾乎是沒怎麼細想,便選了蕭逐的親表妹、梁煙雨的異母姐姐,那個閨名喚作煙霏的女孩,給他做正妃。
誰料禍福旦夕,大婚之前,梁煙霏忽得急病暴斃,蕭逐的婚事,便也跟著擱置了許久。
裴瑤卮能理解梁煙雨對自己的敵意來源於何處。早在梁煙霏死後,梁太後便有意讓梁煙雨頂上她姐姐的缺兒,做蕭逐的嫡妻正妃。為此,她曾不止一次與先帝求肯,但那時候,奪嫡之爭日盛,先帝根本無心應對她。直到後來……
誰也不曾想到,時事會那樣變化,說好的太子妃成了秦王妃,而梁煙雨所錯過的,也並非僅僅是一個親王嫡妃的位置,還有,中宮皇後之位。
蕭逐登基之後,大封後宮,彼時梁煙雨雖說入侍時間尚短,論家世子嗣,也不敵出身憑高秦氏、且已為蕭逐誕下獨女奉陽公主的秦側妃,但終究,她卻還是倚仗著梁太後的堅持,得了四妃之首的貴妃之位。
開始時,蕭逐待她,也是頗為寵愛的。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份兒寵愛,才愈發縱了她那得隴望蜀之心,一個貴妃之位不夠,還總盼著有朝一日,自己能拿回‘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正位長秋,母儀天下。
裴瑤卮從來不是一個會為了爭寵,而同其他女子勾心鬥角的人。從秦王府、到長秋宮,麵對蕭逐的妃妾們,她總覺得自己更像一個冷眼旁觀之人,看著那些如花美眷,在帝宮這座大戲台子上,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個個鉚足了心思,朝著更高處、朝著她這個皇後所在的位置,窮其心力。來來去去,總也沒什麼新鮮出兒。
蕭逐曾問她,為何從不在意其他女人的存在,不在乎她們的善、不在乎她們的惡,甚至連她們為了爭寵而算計她,她也從來都不以為意。
“我為何要在乎她們?”那時,她反問蕭逐,“我是同你過日子,不是同她們,不是嗎?”
可惜,蕭逐卻從不覺得她這話說得有道理。
懷著這樣的心情,她對梁煙雨、甚至是後來的潘若徽、宇文柔,都從未起過對付的心思。
除了,那一回。
“表哥,這人證物證俱在,您還不信麼?”
晏平三年七月初,帝正寢崇天宮中,梁煙雨帶著從昭業寺尋回來的‘證人’,站在蕭逐與六宮麵前,指證裴皇後與暗中私自回京的楚王幽會於昭業寺中,穢亂宮闈。
這不是梁煙雨第一次構陷她、謀害她,但這卻是第一次,裴瑤卮看著她時,淡然的眉目中,迸現出了殺意。
——她恨極了,恨極了有人敢拿蕭邃與她說事,她恨極了梁煙雨提到蕭邃。
許久之後,坐在高座上的蕭逐忽然說了一句話,他問裴瑤卮“皇後可有什麼要辯白的?”
他的聲音很慢,越到末尾,咬字越輕。
那一瞬間,裴瑤卮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
“辯白?”她側目看向蕭逐,與他定定地對望了片刻,忽而輕笑道“你需要我辯白?”
蕭逐看著她,沒說話。
那就是需要了。
那就是,疑心了。
裴瑤卮起身之間,垂眸遮下了眼中的一抹自嘲。她走到蕭逐麵前,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從容問“貴妃適才說,人證物證俱在,這所謂的‘人證’,臣妾已經見到了,卻不知物證是什麼?”
蕭逐眸光一深,她知道,他的怒意又濃重了些。
他問“你還要問物證?”
“臣妾好奇啊!”裴瑤卮輕鬆笑道“陛下,不會吝嗇於予臣妾一看吧?”
大概是因為,她的舉止語氣都太過於平常了,蕭逐並未從這其中看到她的問心無愧,反而他的妒火中燒,讓他將這一切都看做了她的囂張。
蕭逐尚未說話,反而是站在後頭的梁煙雨起了譏諷之言“嗬,皇後娘娘也太猖狂了!都到了這個份兒上,您不說俯首認罪,乞求表哥的寬恕,反而還敢如此無視君威,做出這種種跋扈囂張之態,您——”
“——啪!”
梁煙雨話沒說完,便被裴瑤卮反手賞了一巴掌。
那大概是後宮妃嬪,第一次看到皇後娘娘發怒。第一次,她親手便賞了貴妃一記巴掌。
那巴掌印兒留在梁煙雨臉上大半個月,方才徹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