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地鬆了口氣。
隨即,一元先生又道“不過為了您自己個兒的身子考量,若真能一輩子不碰酒,那絕對是有利無害的事。”
“那絕對是不可能的事!”裴瑤卮攏了攏披風,趿上鞋下了床,湊到一元先生麵前,滿臉苦大仇深地同他磨嘰“先生啊,您看我,我這人也無甚雅好,就是見了好酒走不動道,我……”她撐著半口氣問“我就是想問問您,這酒量,練能練出來麼?”
鬥笠左右晃了晃——一元先生眯了眯那隻很毒的獨眼兒,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那要是用藥呢?”她猶不死心“又或者飲酒之前,先吃點什麼解酒的東西——比如吃醋?或者甘蔗、大白蘿卜什麼的?那沆瀣漿不就是上好的醒酒方子麼?”
一元先生沉吟片刻,道“左手毒藥,右手解藥,毒可解,身亦有傷。”他刻意歎了口氣配合她的情緒,苦口婆心道“王妃,您這是圖什麼呢?”
圖什麼?
裴瑤卮默默地想就圖不辜負我爹給我取的這個名兒!
她躺了大半日,中午時分,又睡了一個多時辰,再醒來時,精神好了許多,實在在床上呆不住了,便一頭紮進了書房了。
蕭邃回府時,天已經黑了。他放輕了腳步來到書房裡時,她正伏在案上睡著,手中還握著筆,一旁,則是數本堆得散亂的醫書古籍。
她睡得沒個章法,半點不講睡相,他遠遠這樣一望,須臾,竟是沒來由地笑了。
走近了,正趕上她換了個姿勢,露出手臂下頭的紙稿,蕭邃將之拿起一看,一時間又好氣又好笑。
紙上寫著七個字良辰沒酒,奈何天。
不知怎麼的,恍惚之間,他總覺得這筆風有些熟悉。
大抵是轉騰了幾回,仍沒尋到個舒服的姿勢,不多時,她便朦朦轉醒了,睜眼見到他,還愣了愣。
蕭邃也愣了愣。
他的目光落到她拿筆的手上——是右手。
心裡生起一絲微妙的異樣,他蹙了蹙眉,問道“你右手會寫字?”
裴瑤卮背脊一涼,瞬息間徹底清醒了。
她扔燙手山芋似的,將筆杆子從旁一甩,沒答他的話,站起身來,含糊地問了句“你怎麼過來了?”
那頭半天沒有回音,她泛起疑惑,抬眼去看時,卻見蕭邃正看著自己發笑。
那笑實在是好看極了。
她心裡微一酸軟,低著頭抓了抓自己的臉蛋,不高興地喃道“笑什麼啊……”
蕭邃沒說話,顧自走到她麵前,伸出一指,在她臉上用力一抹。
看清他手指上的墨漬時,裴瑤卮便知道他在笑什麼了。
她的帕子擱在桌案上,這會兒她剛要去拿,不想卻又被他搶先了一步。
蕭邃將錦帕握在了手裡,臉色卻變了。
適才,他見她眼圈發紅,隻以為是醉酒的緣故,誰料一抓那帕子,才發現是濕的。
“你……哭了?”他不確定地問“你是哭了麼?”
他要是不提,她都快忘了,這會兒被他一問,她低頭一扁嘴,又想哭了。
“你怎麼了?”他歎了口氣,疲憊與煩躁混在一起,脫口而出的語氣,便有些嗆人“誰得罪你了?”
裴瑤卮被這語氣惹到了,皺眉道“什麼誰得罪我了?你這麼橫做什麼?”
蕭邃默了默,同她道“……抱歉。”
看來這氣兒不是衝著自己來的。她暗暗地想。
“你怎麼了?”再開口時,她的語氣也軟了下來,想了想,道“輕塵說昨夜你不知聽到什麼信兒,突然就走了。”
她輕聲地問“出什麼事了?”
蕭邃看了看她,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南境的消息,潘氏還鄉途中遇刺,莞郡公與文夫人皆受了傷。”
這個消息,並不怎麼讓人意外。裴瑤卮微微一愣,心頭跟著卻道終於來了。
那頭,蕭邃點了頭,望著她道“我說完了。該你說了。”
“說什麼?”
他問“哭什麼?”
裴瑤卮怔了怔,這回,卻是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想著她落在紙上的那句話,蕭邃忽然福至心靈,問道“為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