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月門時,她恰好看到坐在青玉案前的蕭邃,正對著滿園的楓紅,以酒酹地。
心尖像是突然被針紮了一下,她整個人定在月門前,遲遲未能動作。
蕭邃抬眼,就見她一身紅衣站在那兒,無端打破了林中靜謐,徒添一抹淒婉。
“你怎麼來了?”
隔得那樣遠,她都看得清蕭邃不悅的神色。
“我……”裴瑤卮一時語塞,適才的緊張之感,在此刻橫空翻了數倍,除此之外,有無端多了份害怕。
她定定地看著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隻是,這一刻,她格外不敢再往裡進了。
“我來給你送長壽麵……”無措地說了這麼一句,她放下捂在心口的手,急促道“我走錯地方了,這就離開。”
說罷,轉身欲走。
“站住。”他道。
她便站住了。
身後的人似乎猶豫了許久,終於說道“過來。”
裴瑤卮咬緊了唇,腳下跟生了根似的,半分沒動。
蕭邃蹙了蹙眉,又說了一遍“過來。”
裴瑤卮閉了閉眼,帶著點兒沒來由的破釜沉舟之心,回身朝他走去。
蕭邃點了兩盞燈,示意她在自己對麵坐下,隨口問道“你不是送長壽麵來的嗎?麵呢?”
她看著燭光,怔怔地說“我吃了……”說完方才猛地回過神來。
四目相對,蕭邃哼笑一聲,可臉上卻並不見笑意。
他又給自己添了杯酒,就著燭光,沉沉地朝她望去。
那眼神,那樣深,那樣重,可裴瑤卮卻覺得那重量沒有一分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就好像……他在透過自己,看著彆人。
“你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他問。
裴瑤卮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此刻她的腦海中,正在思量著另一個問題——
相蘅的臉,究竟像誰?
如此簡單的一個問題,壓在她心上,卻像泰山壓頂,叫她喘不過起來,不自覺便去摸前頭的酒壇子。
啪的一聲——她被蕭邃打開了手。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嗎?”裴瑤卮默默緩了一口氣,搓了搓手,望著他道“你看上去……好像很難過。”
她希望蕭邃能答一句‘是’,然後她便能問,你為什麼難過。
可蕭邃卻反問她“你會彈箜篌麼?”
裴瑤卮愣住了。
不等她回答,蕭邃卻先笑了。
“……罷了,”是我白問了,他想。
杯中物一飲而儘,他自嘲道“你便是會箜篌,也不會那首曲子。”
“哪首曲子?”她定定地追問“你說哪首曲子?”
蕭邃沒有回答她。
他眼中是濕潤的,也不知是酒氣蒸得,還是為著那傷心事,實在太傷心了。
一地楓紅,徐徐被漸黯的天色隱沒了。
重生以來的種種,在這一刻空前清晰地在她腦海裡過起了影兒來,慢慢地,她好像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蕭邃。”她忽然喚,對著他不以為忤的目光,她問“你看著我的時候,究竟是想看到誰?”
兩人無聲地對視許久,仿若萬籟俱寂。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跟前的酒盞。
那是一方美玉鏤刻出來的稀罕物。
他將之舉起,他想問相蘅,這是什麼?
他想說,這是什麼,我就是在想誰。
可是,他沒來得及說話,尉朝陽便踏著急切的步伐闖了進來。
“殿下,南邊的消息,潘氏反了!”
蕭邃離開了楓林,趁夜回京,入宮議政。
裴瑤卮獨自坐在園中,一會兒看看楓樹,一會兒看看那被他舉起來的酒盞,任涼風拂身,也許久未動。
不知過了多長時候,身後漸漸傳來腳步之聲,她隻當是輕塵、或是瞬雨,因著懶怠動彈,便也沒回頭。
可那腳步聲卻在她身後停下來,之後,便是漫長的無聲。
裴瑤卮覺出不對,起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