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究竟打的什麼主意呢?
相憫黛為蕭逐有意無意間的三言兩語而苦煞了心腸,而淩雲殿中的蕭逐,卻也在她離開之後,很是陷入了一番沉思。
禦案的一角,摞著一疊為薑軼求情的折子。
那些蠢貨在折子裡曆數薑軼自入仕以來的種種功績,蕭逐雖也明白,這些人不過是揣測著自己的心意做事,沒幾個真心實意的,可那一樁樁一件件的舊事,卻還是讓他愁腸百結,難以寬放。
沒有人知道,在薑軼下獄之後,他曾暗中去看過他一次。
那時,薑軼見了他,大驚失色之後,便是五體投地、感激涕零。
他說自己相信薑軼未曾派人行刺過潘賢一家,如今將他下獄,也不過是權宜之計,防民之口罷了。
這樣的鬼話,他出口之時,已經做好了薑軼全不買賬的準備。
可薑軼聽完,又是怎麼說的?
他說“君、國為上,為陛下定國,微臣不才,亦願為晁錯,死而無憾!”
那一瞬間,蕭逐的心,動搖了。
薑軼啊,這是薑軼。是從自己尚是不得寵的秦王時,便一直追隨著自己,為自己出生入死過的人。
在詔獄中,他想,要麼算了吧。
可是,回到淩雲殿後,坐在龍椅上,他又想起了年前溫憐的失蹤、他想起了薑軼請旨赴南都求醫,其時巢融身在卻在京華、他想起了至今都蹤影全無的長明劍。
那一摞鳴冤求赦的折子,忽然讓他厭煩。
“孫持方!”
寂靜的大殿裡,傳來天子的一聲怒喝,守在外殿的宮監聞聲,連忙進內回道“陛下,孫總管監軍南下了,此刻不在宮中。”
蕭逐驀地一愣。
是啊,孫持方被自己安排到蕭邃那裡去了。
沉吟片刻,他垂首,摸了摸冰涼的龍椅,分明還是秋天,可他全身,卻似被冰雪罩住一般,冷透了。
“傳,積陽郡公。”
他道。
內侍領命而去。
潘氏大帳。
潘整趕到父親的帳外時,裡頭的怒吼聲已近嘶啞,讓他不忍心聽。
本以為被周國算計一道,便是頂天的噩耗了,可當他聽到父親的心腹來報,說是淘漉童氏戰前反水,轉投當庭時,他方才明白,何為屋漏偏逢連夜雨。
“世子,咱們的人截下了一封潘貴妃發給童氏的書信,貴妃在信中通篇為皇帝說話,許諾童氏,隻要此間回頭,過後絕不翻舊賬,若能於平叛有所助益,更會予其加官進爵之榮,讓其永享富貴!”
“郡公為試探童氏忠心,仍將此信原封不動發到了淘漉城,誰料緊接著便有回信發出,童氏在信中對貴妃百般聽從,說是感恩戴德也不為過!”
潘整聽完這些話時,心頭已近麻木。
“果然呐……女人,是信不過的。”他想起潘若徽來,想到她那副逆來順受的臉孔,忽覺很是諷刺。
原先,他知道母親在聽聞潘若徽有孕之後,對她起了戒備之心,還頗覺母親多心。他以為那麼一個從小到大被潘府調教得唯命是從的聰明女孩,是不會被一個孩子衝昏頭腦,轉投蕭氏一方的。
他以為潘若徽足夠聰明,他以為她的聰明,能戰勝女子的母性、能戰勝女子的感情,可現在呢?
“哈……錯了。”一隻手張了又合,潘整臉上儘是落寞的諷笑,“是我不自量力了。看不到自家的漏洞百出,竟走上了這麼一條蚍蜉撼大樹的路……”
當真是而今才道當時錯。
“世子……”下首站著的陳荀滿麵淒惶,“世子啊,難道咱們的路,當真走絕了嗎?”
潘整看了他一眼,哼笑一聲,連句‘不然呢’都懶得說了。
潘氏敢反,倚仗什麼?
遠雁夔氏之助,以及童氏與詠川連通一線,直取南都的地利。
可鬨了半天,這會兒擺在眼前的,又怎樣的局麵呢?
遠雁夔氏,是宇文氏座下一等一的忠臣。
淘漉童氏,被潘家的‘自己人’三言兩語地就給策反了。
根基都塌了,還指望蓋什麼大廈?
潘整坐在帳中高座上,闔眸遮去滿帳的悄愴,一點點將心底的頹喪嘲諷收撿起來。
片刻後,他睜開眼,霍然起身,直奔父親那裡去。
——還沒到最後,眼下,自己還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