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潘整這邊,剛剛安排好了送母親出逃的一切事宜,陳荀便來稟報,說是夫人已到,眼下正在帥帳中等著見他。
他稍整心神,便往帥帳走去。
東方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漫長的一夜,這就要過去了。
在距離帥帳隻剩十幾步的地方,潘整站了站腳。帳子裡這會兒還有燭光燈影,依稀見得一男一女兩道身影對麵而立,彼此攜著手,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樣的情形,過去在家,他是常見的。可過了今日,便是伯勞飛燕,再無二麵。思及此,潘整便越發不想往前走了,隻願能將這一眼留存心間,化為永遠。
“世子,”半晌後,陳荀小心提醒“時候差不多了。”
潘整點了下頭,再度邁開了步子。
帳簾一動,文夫人聞聲,登時轉頭看去,幾乎就在那目光落在潘整身上的同時,她忍了數日的淚水,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了。
“兒啊!”文夫人撲進兒子懷裡,泣不成聲。
潘整還從未見過母親的這一麵。
在他的記憶之中,母親是這世上最堅強的女子,這些年幫著父親定計安內,從未有過膽怯的時候。就連當年兩王爭位,自家與伯父一脈鬥得生死不容之時,哪怕父親都流露出過恐懼,可母親,卻始終是那般鎮定。
從小到大,潘整一直覺得,母親是家中真正的山,隻要她還在,便沒有什麼難關是過不去的。
可現在,他心中的山,撲在他懷裡痛哭——大概母親也知道,這就是我們母子這輩子的最後一麵了吧,他一邊輕拍著母親的背,一邊默默地想。
“阿娘彆擔心,兒子在。”他眉頭緊擰,語氣卻甚是溫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文夫人搖了搖頭。
許久後,她脫開兒子的懷抱,捧著他的臉,用目光一筆筆地描畫起來“兒啊……讓娘再好好看看你……”她伸手去撫了撫潘整的眉頭,卻似乎怎麼也撫不平,“我的兒,是娘不好,都是娘的錯,若是娘能早些察覺潘若徽的異心、若是娘能……”
文夫人痛徹心扉地恨恨一歎,收回目光,愧疚般的低下頭,捶著心口道“我的孩子,娘對不起你,對不起你爹,對不起潘氏啊!”
這時候,潘賢自她身後而來,攔住她揮舞不停的手。
潘整則道“阿娘此言差矣,侍奉雙親,護您二老平安,本是兒子的責任,是兒子的錯,才讓您與父親陷入這般境地。”說著,他忽地跪了下來,俯身叩拜道“父母大人在上,請受不孝兒三拜!”
文夫人不自覺便要去扶,卻被潘賢阻攔住了。
直到潘整大禮施完,潘賢才一步上前,親手將他扶了起來。
“好孩子,好孩子……”父子相擁,潘賢用力捶了捶兒子的背,為了不讓淚水落下去,他直直地望著前方,雙眼一下都不敢眨。
在這一刻,潘整放肆地讓悲傷在心裡占了上風。他想,就這麼一會兒,自己就難過這麼一會兒,這會兒過去,他便會重新堅強起來,送母親逃生,共父親赴死。
在這一刻,他甚至想哭一哭。
然而,在他的淚水尚未流出來之時,他忽然聽到父親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對自己說“以後,可就隻剩你一個人了,記著為父的話,你若是真孝順,便好好活著,彆叫爹娘魂魄不安。”
在徹底反應過來這話裡的意思之前,潘整直覺不對,雙眉又緊了些“父——”
他正要掙脫開父親的懷抱,去問一問他此言何意,可這聲‘父親’未及喊完,潘賢便狠狠朝他頸邊落下了一記手刀。
陷入昏睡前的電光火石間,潘整想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不……”
微弱的聲音消失,帳中歸於寂靜,潘賢將他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側目與文夫人對視了一眼,雙雙點了點頭,緊接著,他便朝外喊道“陳荀!”
“屬下在!”陳荀邊說,邊進到帳中,打眼見到昏睡在一旁的世子,登時就懵了“這……”
文夫人擦乾了淚水,端正身姿,昂然上前吩咐道“好好護著你主子,有多遠走多遠,不可回頭!”頓了頓,她厲喝一聲“聽清了沒有!”
陳荀從滔天的驚駭中回神,怔怔地看了看麵前的二人。
夫人的吩咐,他聽清了,也了然了眼前這副局麵。
郡公與夫人,讓自己帶著世子出逃——這個逆轉,讓他心生歡喜,可冷靜下來,他看了眼世子,卻又不敢歡喜。
等世子醒了之後,會怎麼樣?自己該怎麼辦?
無數的憂慮席卷而來,可當前的局勢,卻不容他多想。
“屬下……”他點著頭,跪地叩首“屬下領命!”
“陳荀,照顧好他,讓他活著,讓他……”潘賢緩緩勻了一口氣,“讓他汲取教訓,不管來日做何事,皆莫輕敵、莫心急。”
莞郡公與夫人雙手緊握,頓了頓,接著道“陳荀,告訴他,無論他想做什麼,為父為母,皆無異議,隻要他全了我們的心願,好好活下去,我們,便隻盼他餘生如願,此外,再無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