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尚在躊躇之間,不承想,倒是這寶劍先不耐煩了。劍中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與他抗衡,任他如何使力想要穩住這不斷揮動的劍身,那股力量,總能以更囂張、更瘋狂的姿態,將他的力量壓製克化。
倏地一下,劍離了手,在他來不及防備之時,擦著他的手臂劃過。
精鋼的劍鋒上,由是多了一道血痕。
楚王殿下素知進退,這會兒明知自己對付不了這古怪玩意兒,正想認個慫,出去傳人過來,卻不想,腳下才剛一動,一股氣血便從四麵八方聚集而來,直衝腦門。他眼前一道紅光閃過,整個人直接就暈倒在了原地。
裴瑤卮自從死過一次後,便經曆了許多匪夷所思之事。
劍中三年,她與過去的自己共感共夢,一遍遍體會著那些苦與恨,沒個消停;
不可台上,她與過去的蕭邃共感共夢,開解了那許多一誤經年的心結,喜憂參半;
而此時此刻,蕭邃這一暈,神識中瞬間的空白過去,隨後,眼前出現的,卻是懷國公府。
——武耀十九年秋天,婁箴事出下獄時的懷國公府。
麵前,是穩坐書房中,任妹妹如何懇求,都不如山的裴長歌。
她聽到——蕭邃聽到——裴瑤卮在說大哥,你不能隻看他做了什麼,你也得看看他為什麼這麼做不是?
她說,譚氏為富不仁,婁箴此番的做法,雖說不值得效仿稱頌,但好歹也有一恕吧?
可裴長歌給予她的,隻有拒絕。
幻夢中的裴瑤卮幾度神識震蕩,過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過來了——
蕭邃此刻,正在與武耀十九年的自己共夢共感。
而晏平八年的自己,正在體會著他墮入幻夢之初,百感交集,不敢確信的心情。
這場幻夢不長不短,正是她在劍中那三年裡,每一場折磨的開始與最終。
他體會到了兩人通信時,裴瑤卮發自真心的歡喜悅然,也體會到了東宮打壓裴曜歌時,她擔心難安,卻仍然認為事出有因的信任。
他看到了自己悔婚時,裴瑤卮的哀痛欲絕,也看到了裴氏父子先後身死後,她瘋狂滋長的恨意與憤怒。
最後的最後,他念著‘原來如此’四個字從幻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榻上,枕畔已濕。
不是夢。
他清楚地知道,適才自己的所有經曆,都不單單是一場簡單的夢境——不會有夢境是那般清晰、那般切實、那般無法忘懷的。
可那究竟是什麼?
那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是一切事情的真相,還是……僅僅是自己腦海深處臆想出來,逗自己玩兒的?
……劍。對了!那把劍!
自己的暈厥,十有八九與那柄寶劍有關,劍呢?這樣想著,他猛然起身,顧不得頭痛欲裂,踩上長靴,便要去尋那把寶劍。
這時候,書閣的方向,卻傳來了幾簇輕淺的響動。
他壓著步子走到書閣前,便見一個眼熟的小女孩蹲在自己的沉香木箱子前頭,手裡正拿著一幅卷軸,看得出神。
若非認出了這丫頭是誰,他恐怕已經出手去教訓她了。
“咳。”他抬手虛握成拳,抵在唇邊,作勢輕輕一咳。
那小姑娘聞聲抖了一下,回過神來,霍然起身,轉頭朝他看去。
她手上還捧著那畫卷,小心翼翼地,很有些珍重意味。
“……殿,殿下,您醒啦!”小姑娘半點沒有被逮個正著的覺悟,臉上一喜,徑直朝他走去。
到了近前,她忽然想起什麼,不乏擔憂地朝他被劃了道口子的手臂上看去,繼而道“殿下,您怎麼這麼不小心呀!若非我一直在外頭守著,確定沒放過刺客進來,指不定還要以為您這是遇刺了呢!”
蕭邃側目往手臂上看了一眼,莫名一笑,隨後便問“我的劍呢?”
小姑娘邀功似的說,自己已經給他擦拭好,放回劍架上了。
“您這口子不深,我搭脈見您也沒彆的毛病,便沒驚動人。”她道“我原本想給您找點金瘡藥擦擦的,可……您這地方我第一次來,也不知道東西都在哪兒,所以就……”
蕭邃調笑道“所以就來翻我的箱子?”
小姑娘臉上一紅,也覺得自己的行止無狀了,可目光一落到手上的畫卷上,她眼睛便有亮了。
——那畫上畫的,是一絕色美人。
“殿下,這位姐姐是……”
她睜著雙亮晶晶的眼睛,抬頭望著他,巴巴地想討一個答案。可楚王殿下卻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姿勢。
小姑娘愣了愣。
楚王殿下隻是搖頭,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