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那是蕭運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那麼多的死人。
滿地的死人,滿地的紅。他眨了眨眼,一個個看過去,一時沒尋見老管家的影子,可入目的每一個人,他卻幾乎全都認得。
有不會笑的戍衛長,有桂花糕做得最好吃的丫鬟小姐姐,還有兄長去歲剛找來跟在自己身邊,陪著自己讀書習武的小隨從。
蕭運想數一數地上一共有多少人,可來回數了好幾遍,卻都數亂了、數雜了,他強撐著站起來,懊惱地跺了跺腳,開始同自己生氣。
“唉……”
院門外頭,直等廝殺聲停了,方才姍姍來遲的莞郡公世子潘整,將小公子任性鬨脾氣的一幕收入眼中,懶怠怠一笑,攏緊了手爐,頓覺有些乏味。
“岐王府無人呐……”
他歎得真心實意,卻未曾注意到身邊同來的暗衛司統領黎白,此刻眼裡卻浮現出了一絲不甚讚同的意思。
黎白扶著劍,蹙著眉,從一地死屍一路望到了蕭運身上,他想問一問潘整沒看到麼?在看見了這些屍體之後,那孩子便不再哭了。
也是直到這一刻,黎白方才覺得,陛下這道斬草除根的密令,大概還是真沒下錯的。
收回思緒,他默默隱下一歎,側身讓道“潘世子,請。”
潘整回禮一笑,率先走進庭中。
暗衛司那群穿著官衣的‘刺客’見了他二人,紛紛收斂神色,恭肅行禮。蕭運也朝他們倆看過去。他好像忽然不生氣了,看著人的目光安靜極了,仿佛正在一筆一劃的,將他們倆的臉刻進心底。
潘整不經意對上他的眼神,忽而一愣。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以為自己看見蕭還了。
“嗬……”回過神來,潘整自嘲一笑,搖了搖頭,心頭直覺自己糊塗。
他走上前,在蕭運麵前蹲了下來,對他被淚與血沾濕了的臉蛋不甚滿意,伸出手去,給他擦乾淨了。
“嘖……臟貓似的,真不討人喜歡!”他語帶責難,十足像個管教弟弟的兄長,掙紮了片刻,又忍痛割愛,將熱乎乎的手爐塞給了他。
蕭運將那手爐捧著,也不說話,就那麼一直看著他。
潘整站起來,迎著他的目光蹙了蹙眉,半晌,忍不住將他扯到身邊,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頭,黎白朝手下問道“都料理明白了?”
之前擒住蕭運那大漢上前回稟,先是應了聲是,隨即便道“大人,如今岐王府上上下下就隻剩了這麼一個小崽子!您看……”
黎白尚未說話,一旁,便傳來潘整的一聲輕笑。
“有什麼好看的。”他一隻手扶在蕭運肩上,另一隻手還遮著他的眼睛,可嘴裡卻渾不在意地與黎白問道“黎大人,是你動手,還是我來?”
黎白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荒謬。
他再度看了眼蕭運,眉頭極輕地一蹙,正要說一句‘勞煩世子’,這時,外頭卻傳來了重兵重甲疾步而來的聲音。
乍聞此聲,潘整臉上的輕鬆之意頓時淡去,在黎白等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他便已敏捷地拔出了腰刀,揮手就要朝蕭運砍去——
暗夜裡,一支弩箭劈空射來,生生打歪了他的刀鋒。
潘整眼中瞬時集聚起一股冷厲。他朝弩箭射來的方向看去,剛一轉頭,便見一道鬼魅般的影子正朝自己竄來,在他還來不及運氣還手時,便將他的身前的孩子裹挾走了。
這時候,宮監尖利的聲音漸行漸近,喊得是“皇後娘娘駕到——!”
果然。
潘整眉目一沉,一旁的黎白臉色也瞬間變了。
裴瑤卮一襲鳳袍,盛裝而來,身後跟著長秋宮親衛,身邊,則站著抱著蕭運的相嬰。
潘整的目光在相嬰身上一停,唇邊噙著飽含深意的笑“天子近旁,如此‘忠心’的羽林衛可是不多了!相世子當真是少年英雄,潘整自愧不如!”
說完,他方才與黎白一起,對不期而至的當朝皇後抱拳行禮“臣等參見皇後娘娘,娘娘長樂未央……”
相嬰將蕭運放在地上,牽著他的手,臉上無悲無喜,絲毫不為潘整之言所動。裴瑤卮身後,已有隨行的宮監擺上了太師椅,任她落座。
“二位愛卿免禮。”
她神色悠然,看似成竹在胸,仿佛全然未將麵前這一地死屍看在眼裡。
“娘娘,天寒地凍,此處非您能久留之地,還是請娘娘起駕回宮罷!莫讓陛下不安心!”黎白的語氣暗藏提點,每個字都落得極重,一門心思的,隻想將眼前這‘瘟神’給送走。
裴瑤卮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潘整,最後,則將目光定在了蕭運身上。
蕭運也看著她。
他覺得,裴姐姐好像沒有以前好看了——又或者說,她今天笑得實在太難看了。
裴瑤卮朝他招招手,三四步的距離,相嬰愣是一步不差地將他帶到了她眼前。
“運兒……”她見蕭運手裡還碰著個手爐,不覺一愣,“這是誰給運兒攏的呀?”
蕭運慢騰騰轉過身,朝潘整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