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
怎麼這樣的父親……竟會是先帝?
“……我不明白。”許久之後,她問“他究竟為何要這麼做?”
是對蕭邃不滿意麼?
可他是他從小選定的儲君,六歲便立為太子,論文韜武略、治國之才彆說蕭氏宗族,便是放眼梁周兩國,有幾人能與他相比?
她問完這句話,沒過多久,蕭邃慢慢鬆開了她。
裴瑤卮掏出帕子給他擦淚。
他一直看著她,漸漸地,她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蕭邃的眼神,太複雜,卻也太好懂了。
愧疚、憐憫、無能為力。
在這樣的眼神裡,她什麼都明白了。
“……是為了,”她閉了下眼睛,努力抹平唇齒間的顫意,“為了我們家?”
“裴瑤卮,對不起。”他說。
從先帝有意將他悔婚裴氏之事大而化之之時,他便明白,自己的親爹,這是在借自己的手,算計裴氏。
“他把我困在東宮兩個月,撤了我宮中所有戍衛,著令暗衛司負責看管。那兩個月,我失了與外界的一切聯係,等到……等到我踏出東宮時,再想做什麼都是來不及。”
來不及提點裴氏,也來不及為自己安排一分一毫。
“崇天宮那晚,在他雷霆震怒之時,我便已經明白,自己是他的棄子了。”
他說“君心要我失位,我不能如何,隻能順著他心意,在當時的形勢下,為自己謀一個保全,否則,將那最後一絲父子情分都對抗沒了,我手下的人、我的母親,也就都不會有活路了。”
是以,兩個月後,踏出東宮,他沒有對悔婚裴氏之事做一字一句的解釋。
他接下了這口黑鍋,順著先帝的意思,做足了不治行檢之態,也順著先帝的意思,做他的這把刀,與裴氏爭來鬥去、與蕭逐爭來鬥去,到最後,得一個與裴氏兩敗俱傷,讓先帝安心的結果。
“是了……嗬,”裴瑤卮目光直愣愣的,眼圈也濕了,“先帝——他真是,他真是好聰明啊!”
古來帝王忌權臣,素來重打重殺,可先帝呢?
他從生到死,在世人眼裡都是乾乾淨淨的。他不過是借了自己兒子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叫國中第一世家大廈傾頹,而他自己,卻一身嘉名,半點不沾腥。
“我現在明白了,當年宮裡派人去裴氏收回聘禮時,他為何單單將德孝皇後的那對鳳首耳墜留給了我。”她定睛看向蕭邃,一時恍悟,一時難以置信,“對不起裴氏的事兒,都是你做的,他一身清白,臨了臨了,還讓我這個沒了家門倚仗的裴氏之女做了新帝的皇後……”
“世人都說成帝重情重義,我也一直以為他是重情重義的……”她一頭撞進他懷裡,雙目一闔,兩串淚珠倏然而下,“蕭邃,我也一直以為他是重情重義的!”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個蠢笨至極的人。
那兩年,她以己度人,隻覺自己這樣恨蕭邃,蕭邃便也該是這樣恨自己——恨到頭腦發熱,恨到意氣用事的。是以即便到最後,裴氏與東宮兩敗俱傷,獨獨蕭逐一人占儘好處的結果擺在眼前,她從未想過,這會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一個套。
她耳邊,蕭邃還在跟她說對不起。
“抱歉。我真的已經儘力了。我若不順著他……我連與裴氏兩敗俱傷的機會都沒有,我與裴氏,都隻會一敗塗地,什麼都不剩。”
“你彆再跟我說對不起了。”她搖著頭,哭得痛苦,“你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當我不知道最苦的是誰嗎?”
“先帝既動了鏟除裴氏的心,他便是無論如何都要除裴氏的。就算不是借你的手——”她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蕭邃,我難道能怪你順他心意,為母後、為自己、為東宮那麼些臣屬苟且保全嗎?”
不久之前,她才曾問過蕭邃,這世上怎麼會有蕭逐那樣的父親,為了自己的運數,不惜犧牲尚未出世的子女性命。
現在,她都明白了。
怎麼不會有蕭逐那樣的父親?
連蕭驚澤那樣的爹都實實在在地存在著,彆的,還值得一提麼?
可片刻之後,蕭邃仍舊是同她說了句抱歉。
“我是仗著他最後這點子愧疚與父愛,保全性命。甚至你曾問我的,為何連母後都不知我待潘恬從來無心之事,那也就是我為著成全他的清白物議,不得不接下的黑鍋。
隻有沒人知道真相——隻有他覺得我明事理、顧大局,隻有我夠委屈,夠無怨言,他才會給我一條活路。
我不恨不怨,我孝順至極,所以他留了我一命。”
“但是裴瑤卮,我是對不起裴氏的。”
他說“齊公之事,我晚了一步。
順公之事,我也晚了一步。
甚至裴曜歌,他——”
裴瑤卮皺了皺眉,狐疑道“他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