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得蛾眉勝舊時!
去玉澤宮的路上,裴瑤卮設想過許多種自己可能將要麵對的情況,但其中並無一種,是如今這樣的。
安元殿裡,素日的龍涎香早已被濃重的藥香取代,禦座上的人容顏憔悴,弱不勝衣,全然不見了往日的風雅氣度。
而此刻,他似是拿出了全身的力氣,死死地望著她,啟口喚的,竟是一聲瑤卮。
隻二字,便叫她身心巨顫。
“皇上是病糊塗了吧?”穩一穩心神,她勉強一笑,心裡有點摸不準,他這究竟是真知道了什麼,還是……病中恍惚,認錯了人。
“朕是糊塗。”蕭逐扶著扶手,吃力起身,一步步朝她走來,“若非糊塗,怎會由著你嫁給蕭邃?由著你虛與委蛇,欺朕瞞朕這許多時候!”
若說之前還有懷疑,但當他雙目冒火地說完這些之後,裴瑤卮幾已確定——蕭逐,的確已經知道了。
最初的驚惶過後,她極快地冷靜了下來,心裡反而輕鬆了不少。
“誰告訴你的?”她不無諷刺地一笑,試探道“溫憐?”
蕭逐眉頭一皺。
頓了頓,她接著又道“黎白,還是……汲光?”
隨著她一個個將這些名字道出,蕭逐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又變,有詫然,有憤怒,就是沒有肯定。
“看來都不是。”她垂首一笑,自嘲道“唉,可見我十足是個失敗之人——前世今生,皆收不住人心,叫身邊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了去。”
說著,她哼了一聲,“陛下有這些同道,還真是不愁人間無知己啊!”
話音落地,蕭逐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死死將她製住。
“你為何——”近在咫尺的距離裡,他咬牙切齒地盯著她“當初是誰指天誓日說恨他的?你為何——裴瑤卮,你自覺為人背叛,難道你就不曾背叛過彆人、不曾背叛過朕嗎?”
手上很疼,可聽著這些話,她卻隻想笑。
有心同他論一論當初織風的事,可轉念一想,她又歇了這個念頭。
“我嫁他是背叛你?”她任他擒著,姿態卻是輕鬆“那你以清檀為籌碼,逼迫相蘅嫁給你時,你就對得起我?”
蕭逐臉上的怒火猛然一頓。
她接著問“你拿中宮悍妒說事兒,將深宮無稚子的罪過都推到我頭上時,你對得起我?
我十月懷胎為你孕育嫡子,你卻夥同我的金蘭摯友,奪我骨肉氣運,害我慘死時,你對得起我?”
手腕上的力氣微微有些鬆了,可不消片刻,卻又猛然之間比一先更緊了。
她幽幽道“我身後,你將我的人一個個除掉——彆人也就罷了,就連一手將你帶大的辛慈姑姑你都能痛下殺手,蕭逐,你對得起誰啊?”
最後半句,乃是她真心發問。
辛慈姑姑,蕭逐冷不丁一聽這個名字,怒意瞬間翻了百倍。
“朕為何不能殺她?朕又有何對不起她的?”他聲色俱厲,“你真以為她背著朕同你往來的那些事朕不知道?朕隻殺她一人,而未禍及辛家,已是顧念舊情天恩浩蕩了!你竟還敢就此事質問於朕?你以為害死她的是誰?裴瑤卮,是你!”
裴瑤卮無話可說。
她有心替辛慈姑姑辯白一句,亦有心為自己鳴一句冤,她想告訴蕭逐,辛慈姑姑從未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他的事,她與自己往來密切,也不過是因為,她一心惦記著天子所喜,想為當年的帝後勸和罷了。可這話隻在心裡過了一遍,她便覺的無力。
各式各樣的解釋,過去說的還不夠多麼?
可說給眼前這人聽,值得嗎?
不值。
“是我……”片刻後,她索性一歎,順著他的話自嘲了一句,“蕭逐,你很恨我吧?……那你今日召我過來,又是為了什麼?殺我?”
她一邊說,一邊反客為主,向前逼近。
“還是指望著我跟你告罪、跟你解釋,說我不喜歡蕭邃,說你誤會我了,我這麼長時間在他身邊,隻是為了做‘西施’,幫你除掉他?”
蕭逐深深地看了她許久,就在被逼至案邊之時,猛一使力,腳下一錯,便將兩人調換了個位置。
裴瑤卮一手扶在桌案上,不小心碰碎了一隻茶盞。
“你不會說。”蕭逐道“朕也不會信。”
這個,她倒是很認同“是啊,你從不信我。”
蕭逐此刻頗見恍惚,似乎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麼,一味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