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啟程,等回到塵都,運兒那邊差不多也該料理完蕭遏了,正好一起吃頓飯。”
一提蕭遏,她還是有些緊張“蕭遏那邊……確定不會再生風波?”
蕭邃無奈一笑,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你也太小看我了吧?這兩年來,北境那邊有趙氏幫忙,蕭遏身邊,運兒也早已塞夠自己人了,隻要沒了溫晏這個倚仗,拿下他,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那……”她再三望了望不可台,方才頷首“走吧……”
“走吧……”
中央大殿中,並豎著兩把劍。
一把,是溫晏帶來的長明,一把,則是汲光手中的長冥。
當溫晏走進殿中,卻不見裴瑤卮時,他便知道,自己這是中計了。
終究,還是一敗塗地。
“我不明白。”他看著汲光,眸光微眯“你……不是要追華都世嗎?
怎麼不追了?”
汲光在前頭,一盞盞點亮起燭燈。
他說“與你不願讓蕭邃為帝,是同一個理由。”
他站下腳步,隔著遙遠的距離,望向對麵的人。
“你現在明白了嗎?”他摩挲著腕上的珠串道“你其實一點都不了解我。
蕭見淩。”
蕭見淩……
多少年,沒有人這樣喚過自己了?
溫晏腦中一白,片刻方才記起原是,已然一個甲子了。
“你是為了報複我嗎?”
想了半天,他這樣問汲光,可汲光再一次出乎他所料,搖了搖頭。
“承明十二年七月初三——你晏駕那日,我助溫擇師父施引命陣,為你重生於溫家小兒之身,是為了報複你。
那時候我想讓你看看,我是如何將你最看重的大梁江山化為烏有的。
這些年,我一心追華都世,都可說是為了報複你。
但這回,我放棄華都,不是為了你。”
他說“我為陳國承氏、為蕭邃,也為我自己。”
溫晏沉默許久,還是固執的一搖頭,說道“我不明白。”
汲光笑了。
“你當然不會明白。”他說“你也不需要明白。”
“你這兩世活下來,都曾在乎過什麼?
你在乎裴簪——在乎她的王佐之才,可你為圖天下貪多求快,明知她忌恨歪門邪術,卻還是做出了亡人氣數、滅人家國的事,生生逼死了她;
你在乎大梁江山——在乎蕭氏的天下,必須得由你的嫡係血脈承繼,是以,蕭邃不行、蕭運也不行。即使你知道蕭遏並非明君之選,卻還是拋出條件,逼蕭邃不得不順你心意。”
他一邊說,一邊朝溫晏走近。
“你在乎的這些,我也都不明白。這樣看來,我在乎的一切,你不明白,也是正常。”
溫晏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殿中那兩把劍。
“我沒有機會了,是不是?”他問汲光“今日,你、我,明冥雙劍、不可台,你存了心,一樣都不留,是不是?”
汲光淡淡一笑,坦然道“是。”
“不過,你應該知足了。”他說“有些事情,姓蕭的不及姓汲的,也有些事情,姓汲的不及姓蕭的。可無論如何,至少今日之後,這天底下再不會有你我、再不會有汲氏……
但卻有機會,再有無數個裴簪那樣的人物,為家國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溫晏深深看了他許久,終是徐徐闔上了雙目。
——聖曆二年七月初三,含丹地動,時,不可台崩。
裴瑤卮聽到這個消息時,已是七月初四早上了。
彼時,她正在殿中收拾行囊,清檀與輕塵皆膩在她身邊,求著她帶自己一道回臨淵城去。
“哎呀……行了行了!”裴瑤卮招架不起,一甩袖子,給兩人嗬消停了。
她一個個看去,無奈一歎“你們兩個,這兩年在京中,不是都過得挺滋潤的麼?
現在想起來要跟我走了?可免了吧!就算我禁得住你倆的鬨騰,卻也沒法子同皇帝陛下與相二公子交代不是?眼看國孝將過,就快要辦喜事兒了,我再將新娘子給誆跑了,成何體統啊?”
這話一說完,輕塵還好些,可清檀卻是先紅了臉,一跺腳便跑外頭去了。
“喲……”裴瑤卮看著她的背影,不覺稱奇,“這丫頭,什麼時候都學會害臊了?嘖……還是相二公子厲害啊!”
“姐姐,您也彆這麼說,這兩年您不在塵都,都沒看見,相二公子待清檀可好了!我從旁看著,偶爾都覺得,他像是被人附身了似的!”輕塵感慨道“也不怪清檀招架不住,這要換了是我呀——”
裴瑤卮挑眉笑道“是你怎麼著?未來的皇後娘娘?”
彆的也就罷了,一聽這個稱呼,輕塵終於也破了功,受不住了。
“姐姐姐姐,您快彆這麼叫我……我真是……”她是聽得真彆扭,一想到來日便要在那四方天裡度日了,心口實在憋悶得緊。
裴瑤卮看她這樣,也是心疼,忖了忖,還是將擱在心裡許久的話問了出來“輕塵啊,其實以你的性子……
你當真想好了,願意嫁給運兒?”
輕塵托著腮,幽幽一歎。
“哪有什麼法子喲……就當我上輩子欠了他的麼……”
裴瑤卮哭笑不得。
“好啦,姐姐,我開玩笑呢。”半晌,輕塵難得正經了些,拉著她的衣袖道“其實啊,若能選擇,我當然不願意進宮,但是……
一想到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裡,我心裡比想到要進宮,還要憋悶百倍。
您說,這可不就是沒有辦法的事麼?”
裴瑤卮愣了愣,回過神來,溫柔地撫了撫她的額發。
“小丫頭,可是真長大了……”說著,她想起什麼來,起身走到妝奩前,取出了一隻小錦盒,給到輕塵手裡。
輕塵將錦盒啟開,入目,便是那對鳳首和葉點翠耳墜。
“姐姐,這……”
裴瑤卮看著那耳墜,對她道“這對耳墜,最早是成帝聘德孝皇後的聘禮,後來到了我手裡……
當年,我曾想戴著它嫁給蕭邃,可我沒有機會,再到後來嫁給蕭逐時,我便也沒了戴它的興致。”
說著,她握了握輕塵的手“現在,我將它贈予你,權當為你出嫁添妝,也願你能如我初得它時所期待的那樣,與天子夫君琴瑟和鳴,同心白首。”
輕塵動容之下,依在她懷裡,低低地喚“姐姐……”
返歸臨淵那日,風朗氣清,萬裡無雲。
蕭運親自送他們出城,直走出十幾裡地,方才在蕭邃的阻攔下,不舍地站停了腳步。
軒車中,裴瑤卮時不時便要扯開車簾,回首望上一望,蕭邃見此,不由笑道“怎麼了,舍不得?”
她寞然搖了搖頭。
“我昨日去承陽宮看憫黛……”她才說了一句,便是一歎,“她雖然心境坦然,看得開,如今撫育著閨女,也不算寂寞,但我心裡總還有些過不去。”
“為她不甘心?”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
“但願運兒與輕塵……能不一樣些。”頓了頓,她又道“能幸福些。”
蕭邃笑了笑,坐過去,將她圈進懷裡。
“他們會否幸福,我是不知道,但我在臨淵為你備了份禮物,稍後你見了,若然喜歡,便是我的幸福了。”
裴瑤卮一聽,來了興致,然而由她怎麼問,蕭邃卻三緘其口,打定了主意,半字不提。
直到兩個月之後,臨淵城中,當她站在曾於幻夢之境中見到過的酹昔台下,看著頭頂改換一新的匾額,唇邊漸漸暈開一抹笑意。
“新酒台……”
她問身邊的人“怎麼把名字給改了?”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隻有為往昔酹酒的份兒了。”
他望著身邊人,目光溫柔而熱烈,正如九月丹楓。
“幸而天意終究眷顧我,再予我酌酒共瑤卮之幸。
這一次,我會給你一個一世不絕的秋天,非至死日,斷不相棄。”
裴瑤卮低垂著頭,不知是在害羞,還是想遮住眼中不期而至的淚意。
“夫君,”她問“你要帶我回家嗎?”
“嗯。”他牽起她的手,一步步朝前走去“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