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父嚇了一跳,連忙止住韁繩。
那些人敵意甚強,看到他們咬牙切齒一般,拿著手裡扁擔做出攻擊姿態喊道:“就是他們!”
“就是這些外鄉人!”
“就是他們害我們靈寶山起火!”
這些人雙目通紅,睚眥俱裂,仿佛和盧父他們有血海深仇一般。
確實是血海深仇。
來到這裡挑水的,要麼是住在附近山下的居民,要麼是靈寶山內有親戚朋友的,要麼是西洛城的居民。
西洛城無水吃,便來此處挑水吃。
還有人來此挑水去西洛城賣水的,隻是路途遙遠,一日也隻能賣一擔水。
此時水很是值錢,若家裡有數個勞力的,一日幾擔水,便能掙下往日數月能掙下的銀錢。
他們專門挑水往那些每日吃水數量多的大戶人家賣。
也有拖著牛車、馬車、騾車來擔水的。
本來他們不需要如此,西洛城雖悍,但隻要玉鎖天湖在,西洛城的人就渴不死。
可現在靈寶山著火了。
西洛城和附近所有居民,都趁著火勢尚未燒到這裡,全都冒著危險來此取水,以此存水。
火還未燒到這裡,等火燒到這裡,怕是連這點水都沒有。
這些外鄉人於他們而言,相當於給他們來了一出絕戶計,這些人何止是恨他們,對他們而言恨不能磨牙吮血,殺了他們泄憤。
盧父停下,後麵的人也都因為慣性停下,騾車還因為慣性,往前衝了兩步。
峽穀狹窄,他們並不是一湧而上,全部暴露在這些擔水人麵前的,而是因為峽穀山壁遮擋,後麵的人看不見前麵情況。
在車隊中間的張順便喊:“盧叔,怎麼不走了?”
“盧叔,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此時最怕遇到意外。
盧父朝峽穀裡取水的人抱拳朗聲道:“各位老鄉,山火之事,絕非某等所為,某等也是這山火下受害之人,與家人連夜趕路,躲避山火,才逃到此地,若山火是我等所為,必逃不過山火,已被山火吞噬!”
那些人如何不知?他們這些祖祖輩輩生活在山裡的人,比他們更加知道山火無情。
可家園被毀,他們找不到罪魁禍首,這些從山裡逃出來的外鄉人,變成了他們泄憤的對象。
“你還敢說不是你等所為!不是你們還能是誰!”
“不是你們,也是和你們一夥兒的外鄉人!”
“誰知道是不是你們留下的火星點燃了山火,都是你們!若不是這些外鄉人來到靈寶山,靈寶山怎麼會被燒!”說話的人雙目赤紅,指著峽穀兩邊的民宅憤恨不已地喊:“你看看!你們看看!因為你們,靈寶山數萬居民家園被毀,流離失所!”
“滾!滾出靈寶山!”
“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我靈寶山不歡迎你們外鄉人!”
“我西洛城也不歡迎你們這些外鄉人!”
“害人精!”
群情激奮。
就連原本性格有些溫懦的人,都被他們說的拿起了扁擔,要抄起扁擔上前來揍他們。
身後的王耕牛、李大喜他們早已聽得不對,連忙走到盧父身邊,手裡用布包著長刀。
他們想亮出長刀,被盧父阻止了。
盧父並不想激化矛盾,但也不想露怯。
他牽著騾車,一步步上前。
後麵的人也跟著一步步上前,逐漸露出他們整個車隊的真實麵貌。
那些因為盧父不退反進,想要衝上來打盧父他們的人,也隨著他們整個車隊的真實麵貌露出來,眉頭皺起。
若隻有盧父他們記這一群人還好,因整個西洛城都無水吃,來這裡取水的人何止百人,並不懼這些外鄉人。
但盧父他們車隊後麵,還跟著許多難民。
這些難民,有些是跟在盧父後麵的,有些是在盧父他們前麵,被盧父他們一點一點追上來的。
他們人多,盧父他們這些難民也不少。
見他們來者不善,在整個車隊露出來後,車上的老人也全都拿出了騾車上的鐵鍬、鋤頭、菜刀。
家裡不重要的重物他們都丟了,可武器他們是萬萬不敢丟的,且不說山裡有狼,就是遇到蛇,手裡沒個鋤頭都不行。
王耕牛等人也都緩緩亮出了長刀。
這一次盧父沒有阻止他們。
但盧父自己沒有露出武器,十分誠懇的向他們抱拳道歉道:“老鄉們,我知你們心情,我們這些人發現山上著火時,何嘗不是睚眥俱裂,將引火不慎引發山火的人千刀萬剮的心都有了?我等雖是災民,可你們應該也看出來,我乃跑商,這些皆是我商隊的夥計,常年跟我跑商,某走南闖北幾十年,豈會連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這樣的常識都不知道?”
他老淚一淌,流下他影帝級彆的眼淚:“我們也是受害者啊!”他哭得悲痛不已,“你們看看我們的騾車,空了,都空了!我一個商戶,貨物就是我們的命啊!為了抓緊時間逃命,我們車上的東西都丟光了!丟光了啊!”
盧父一個偉岸大丈夫,哭得那叫一個淒慘,慘絕人寰!
車隊裡的人都沒想到,盧父居然積攢了這麼多委屈。
他一直都是車隊的頂梁柱,有盧父在,他們就像還有希望一般,他是偉岸的,他是智慧的,他永遠都不會倒下。
可此時,他卻哭得像個孩子。
車隊裡其他人想到自家丟的那些家當,全都忍不住心酸的流下了淚水:“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龜孫乾出這樣的缺德事,不需你們,老娘自己就先打死他!”
張順娘想到自家兒子十來歲就跟著盧父跑商,辛辛苦苦好幾年,拿命換來的家當,就這麼全扔了,都是悲從中來。
“對!打死他們!個鱉孫!害人精的東西!知道在山裡夜宿,都不知道鏟土挖坑做火塘!”
“我的兒啊!十幾歲就跑商,幾千裡路啊!”這一個哭的就更慘了。
一個哭起來,整個車隊都哭起來,就連張順、王耕牛這些漢子,都忍不住被他們哭的鼻酸。
從第一次跟著盧父去跑商的期待、害怕、孤注一擲,到後來每一次出門,都抱著沒命回來的準備,辛辛苦苦這麼些年……他們回頭看他們的騾車。
一個個青年壯漢都心酸的忍不住抹了下鼻子。
張雲朗也抬頭看向自家哥哥,吸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