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張晨問“你這個,是不是邱公子手裡買來的,他現在在哪裡?”
張晨知道,吳先生說的邱公子,應該就是已經去世的那位中學美術老師,張晨說,他已經去世了,我這個,是從他老婆和兒子手裡買來的。
“講講,你講。”吳先生催促道。
張晨就把自己知道的邱先生的事情,還有自己買畫的經過和吳先生說了,吳先生說,這邱公子,不是畫畫得不好,他是不敢畫,把自己埋起來了。
“埋起來了?”張晨疑惑道。
“家裡成分不好,解放了,隻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了,還不是把自己埋起來,埋到土裡了?”
張晨點點頭,明白了。
“你知道我們為什麼叫他邱公子?”吳先生問。
張晨搖了搖頭。
“一個他,一個常玉,常玉沒讀過國立藝專,在法國的時候在一起,他們兩個家裡都有錢,這邱公子家,在鬆江開織布廠的,我們那個時候,畫幅好畫,就和他換酒喝,他請我們下館子喝酒,我們把畫送給他。”吳先生笑道。
張晨說“我很喜歡這批作品,雖然從技法上來說,可能都不如你們後來的作品那麼嫻熟。”
“哦,為什麼?”
“這些作品裡,都有一股蠻勁,就是年輕人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
“對對對。”吳先生說,“你講的對,那個時候,我們怕什麼啊。”
剃完了頭,修完了麵,吳先生拿出五塊錢,給王師傅,王師傅說,太多了,兩塊就夠了。
吳先生笑道,沒有零錢,我這個頭,也值五塊。
兩個人接著往回走,到了院門口,敲敲門,一個小女孩來給他們開的門,吳先生說,我孫女,叫叔叔,小女孩叫了張晨一聲叔叔。
吳先生把張晨帶到了畫室裡,和張晨說,你是要我給你題寫那個館名?
張晨趕緊說,如果吳先生不嫌棄我那地方太不起眼的話。
吳先生頭突然一甩,誰說的,有那批作品在,誰也不敢說你那裡不起眼。
鋪開紙,寫完字,蓋上自己的圖章,吳先生站在那裡問,我要是送你們館裡兩幅畫,你是要油畫還是水墨畫?我的水墨,現在拍得很高,油畫,和水墨還比不上。
張晨嚇了一跳,沒想到吳先生會問這個問題,趕緊說“老師給我題字,我就感激不儘了,不敢再要吳老師的畫,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買。”
吳先生看著張晨說,說送你就送你,賣我不賣。
張晨說“如果這樣的話,我還是想要油畫,我很喜歡吳老師的油畫,水墨畫,說實話,我不太懂。”
“可水墨值錢。”
張晨說“我想,喜歡的東西,和值不值錢沒有關係,反正再貴我也不會賣,再便宜我也還是喜歡。”
吳先生笑著點點頭,他和張晨說,我和你說個喜歡和錢的故事,有對夫妻,也算是熟人,他們結婚的時候,我送給他們一幅畫,兩個人後來過不下去,又要離婚,什麼都分得好好的,最後就是我送的這幅畫,兩個人都在爭,都想要。
後來麼,還說為一幅畫,要打官司,我知道了就和他們說,官司就不要打了,我再畫一幅送給你們好了,結果你猜怎麼樣,哈哈,後來在拍賣會上,出現了這幅畫。
張晨麵紅耳赤,連忙說,吳老師,我這裡,絕對不會出現這種事情。
吳先生笑道,我不是說你,是說現在這個社會,這錢,把人搞得你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不該相信誰了,把人彼此之間的信任關係都破壞了,這樣很不好。
張晨點了點頭。
吳先生拿出了四幅油畫,讓張晨挑,張晨選了兩幅,都是畫北方農村景象的,張晨和吳先生說,我喜歡這兩幅。
“為什麼?”吳先生看著他問。
張晨想了一下說“這兩幅畫,雖然都是暖色調,但從畫裡麵,我讀出有一種哀傷,這讓整幅畫,情緒變得很飽滿。”
吳先生盯著張晨看了一會,然後點了點頭,他說,看樣子你是真看懂了,我這兩幅畫沒送錯人,這都是我下放的時候畫的,那時候,連畫架都沒有,你知道我是放在哪裡畫的?
張晨搖了搖頭,吳先生比劃著說,我們撿糞用的那個籃子,不是有這麼高一個提手嘛,就這樣放在籃子上,後麵靠在提手上,不就是一個畫架了,哈哈。
吳先生笑完,笑容從臉上收斂了,你說的沒錯,那個時候,誰都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